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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亭晚叙-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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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是现在听到这个名字,心头还是闪过一丝悸动,何晚亭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这不可能实现的妄想。

  “我们苗疆的巫术中,有一种叫还魂。利用死者的遗物,遁入地府,把死者的灵魂请上来,附身到巫师身上,让他说出死后还一直记挂在心的话。”

  燕孟然倒是说得煞有介事的样子,诚恳的目光半点也不欺人,不由得何晚亭不心动。

  想听听……他一直念念不忘的话……吗?

  答案是这么的肯定,他无法说出一个“不”字。

  “要是敢戏弄我,我就叫你好看!”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就算是被骗,至少他没有放手过任何一个微薄的希望。

  “那么,把你手上的玉借我一用,看本大师开始做法!”

  见他允了,燕孟然倒是很兴奋,张罗着在大厅架起了一个大火炉,不知道洒了些什么下去,紫色的浓烟弥漫,渐渐地,布满整个空间。

  “神谕天聪,经地转世,轮回之道,寻觅魂踪。我为神使,上天入地,百无禁忌……”低喃如念经一股的奇怪语言,有一种特殊的、令人安定的节奏,何晚亭眼也不眨地盯着那若明若暗的火苗,恍惚间,是真的看到了恍如门户般的景象出现,以烟雾凝成的路在门后曲折蜿蜒,那就是魂魄所经之路吗?

  “寻此佩之主人,万望一晤——魂现!”

  随着坛前作法的燕孟然这一声断喝,一团黑色的影扑到了他的身上,橘黄|色的火光忽而一转为惨碧,散发出阴渗渗的光芒,火虽然仍是火,但已经不能给人带来温暖,不似人间所有。

  老奴易清风早就被吓住了,见这样的作法全身只是瑟然发抖。

  何晚亭强自镇定,碧幽幽的火光中,见那人转身,青白的面庞全无血色,却是记忆中的清朗俊逸,绽开了一个笑,开口道:“晚亭,好久不见了。”

  “逸风?”

  何晚亭不敢置信地开口,注意到自己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那个声音,他不会忘记的,低沉却总是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频律,像是暖风拂人。

  “对不起,没能遵守诺言,我让小易把另一半玉拿给你,好放你出去,可是那孩子当时还小,我也没有交代得够清楚。”

  那人淡淡地说着,脸上全是愧疚,但说出的事情却叫何晚亭全然地被吸引,心脏狂跳着:是他,是他!不然这些事燕孟然怎么会知道?

  开始还担心是燕孟然玩的把戏骗人,现在也已全无疑问。

  “你,为什么总不来见我?”

  他不许他娶妻的深意,那个人真的完全不懂么?

  让他一年一年的希望落空,只能贪婪地收集每一个关于他的清息,就算表面通常只是漠然置之。

  “我答应了师傅,不再见你。”

  惆怅的叹息自那抹幽魂口中传出,他走近前来,定定地望住何晚亭,没有回避的坦荡:“我喜欢你,可是我做不到无视师傅的意愿。而且……我与他有约在先。”

  “那么,你是知道自己不会再来见我的了,才跟我许下那个誓约的?”

  一时间,何晚亭全身如浸入冷水一般,从骨头缝里一丝丝地向外冒着凉气。

  长达二十六年的等待,只不过是一场欺骗。

  为了把自己软禁在此的欺骗——天大的谎言,天大的笑话!

  “我……对不起。”

  那魂抬头,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最后只是轻轻地吐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你打我骂我吧,我是个卑鄙小人。”

  见到何晚亭气得全身发抖的反应,那鬼魂面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却是装神弄鬼的燕孟然无比高兴,在这种关头还不忘了要再唾弃一下情敌。

  就算被打的是他的肉身也不打紧,只要何晚亭下手了,那么当是不再把那人的地位视得如此崇高。

  “李逸风!我从来没想过要怀疑你,你说你会来,我一年一年的等,哪里也不敢去,因为怕你来找不到我。结果到头来,在你死后你才能告诉我,那些全是骗我的?你这鬼做得安心吗?”

  却不料,何晚亭气得颜容一片雪白,到底也还是没有因为动怒就拳打脚踢的,只是一字一顿的咬牙,叫人对他这么多年来的痴心等待猝不忍视。

  “晚亭,忘了我!燕教主对你才是一片痴心,你今后跟他好好过……”

  见他因为承受不起太大的怒火及伤心,随时有可能要倒下的凄楚,燕孟然心虚地打算见好就收,攥紧了手中千方百计才让樊易找回来的另半块玉,心想把这个当作证物送出去就算圆满大结局,当然收工前还不忘替自己美言几句。

  正想按计划完结,突觉身后一阵阴风刺骨,似有什么自阴影里扑了过来意欲浸入身体,冷森森的好不吓人。

  一惊之下转头看时,脑后却有剧痛传来——想是何晚亭终于忍不住出手揍人,只不过好像太用力了一点,头脑一阵晕眩,做不到最后的完美收结就要昏倒。

  “燕、孟、然,其实是你在装神弄鬼地骗我对不对?做了前面这么一出大戏就是为了说这一句话对吧?混蛋!”

  早说他不该相信这种怪力乱神说,一定、一定是这死教主连合了樊易设的套。何晚亭在最后一刻翻然醒悟,为自己竟然因为思念太切,傻到去相信这种显而易见的欺骗手法泪流满面。

  不知何时起回旋于室内的风阴凉刺骨,身子晃了一晃的燕孟然回过头来,亮得犹如暗色琉璃般的眸,流转着暗青色的焰。笔直地、带着许多说不出感伤地看着他,缓缓地伸出了手,掌心的温度竟是不带任何体温的冰冷。

  这诡奇的异变让何晚亭惊吓地退了一步,却终究还是躲不开他的拥抱,狂乱的心跳得不能自抑,脑中一阵阵晕眩传来。只听得那人附在耳边低低地说着,吐出来的冷气沁入骨髓。

  “晚亭,骗了你是我不对,但是,能看到你现在还好好地活着,我就已经很高兴了。过去的事我无法补偿,但我能做到的是:令你忘了曾经深爱过我的事实,重新开始你的人生……”

  朦胧中,似乎有人这样对自己说,那声音不知道是发自眼前的人?还是四面八方呼啸着的风?清冷的吻印在微带细纹的雪白额头上,奇迹般地止住了他的泪。

  “你已经被释放了。今后,你想去哪里,随你自由。”

  手不受控制地向上升起、摊平,冰凉的,放入掌心的是两块苍碧的玉,断裂处齐整地咬合在一起,合成一个完满的圆。

  随着这最后的一声清冽而简明的咒令,身体内好像有什么被冻至冰点的东西“叮”的一声被切除了,心底有一角空落落的,身子止不住地软倒。

  只记得伸出手去捉住了一只袖子,想着这个人是自己死也不要放开的就晕了过去。

  “晚亭?晚亭,你怎么了?”

  眼前晕朦一片的燕孟然刚刚恢复清醒,就正好看到何晚亭紧攥着自己袖子缓缓倒下。

  突如其来的那一阵令他身子麻痹的彻骨寒冷消失了,恢复自由的手下意识地接住何晚亭倒下的身子。眼尖地看到他手中紧攥着两片呈半环形的玉,心道难不成自己刚才迷糊中也还是记住了来此的使命,将戏演完到至善至美?

  还是说,刚刚真的鬼上身了?

  想到这里,燕孟然忍不住激泠泠打了个寒颤。

  低下头,看到仍在晕迷中的何晚亭自眼角流下一滴冰冷的泪,却不由得痴了。

  9、九重宵

  “风声寄语九重霄,紫燕轻飞翻云高。此处啼声歌旭日,殷勤寻侣比翼飞。”

  杭州不愧是名流汇集的风水佳地,随便一名渔夫张开口,唱出的歌也与众不同。

  歌声清越入云,吸引了在堤上游湖赏景的两名男子。

  “晚亭你听,现在春来水暖,渔夫也在唱燕双飞呢。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学一下文人雅士,在春光融融中做一些快乐的事?”

  藏在衣袖中的手想行那不轨之事,被狠狠地掐住,青了一块皮的葛衣男子好不委屈地举着爪子吹气。

  “我是西域人,你是苗人,我们都不是汉人,那种伤春怀秋的事有什么好学的!?无聊!”

  何晚亭给他一个白眼。

  玉重圆后,像是打开他心头的一个死结。他不必自困在百荷谷,近来很有出游的兴趣。

  可惜现在唯一可伴在自己身边的却是这只时时发情的大色胚,虽然何晚亭对别人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细心是不讨厌,然而想到他用全身肢体语言表现出的、那种赤裸裸而热烈的索求回报,却叫人难以接受。

  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时不时总从心底泛起一阵极惶恐的空虚感,好像身体的某一个部位空了一样,渴望有什么来填满——以前都不会这样的,大约是真的老了。

  听说老来最怕寂寞,别人总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么!

  “晚亭,我也没游过西湖,来,我们找只船下水如何?”

  见他好像又因想什么出神而神色有些晦暗,燕孟然忙一笑把话题错开,对这件事不敢逼迫太甚。

  “也好。”

  泛舟湖上,听说湖光山色美不胜收,赏心悦目亦是人间一大乐事。人一生短短几十年弹指即过,何不对自己好些呢?

  “我去租船,对了,干脆再买些酒食,别人都说游西湖不可不观三潭印月,在湖上消遣一天,倒也自在。”

  燕孟然见他允了,自然是喜不自胜地殷勤张罗起来。知道何晚亭一向不喜欢受人打扰,索性抛下一锭银子把整条船都包租下来,自己亲自去跟那艄公去学划船,半日下来居然小有成就,至晚炊时分,将那艄公送到岸上吃饭去了,自己把船划到湖心岛旁一丛芦花深处,停了桨任小舟漂动,两个人懒散地躺在船板上,开一坛酒等候月出。

  捱至那银盘儿似的月亮升上来时,已酌至微醺,月光下看见彼此钗歪髻散、衣冠不整的惫懒模样,倒是不由相视一笑。还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感觉呢!

  见月出来了,那亭亭玉立在湖面上的三个石塔也有人燃起了塔洞里的灯烛,润黄的光从洞口蒙的薄纸上透出来,宛如一个个小月亮倒影湖中。天上只得一轮明月,至此倒影一分为三,说不出的神奇瑰丽。

  “你在想什么?”

  何晚亭喝得有些多了,身体微微沁汗,只觉得黏湿难受,索性敞开衣襟纳凉。转头看见燕孟然难得地呈现若有所思的样子,在看水中三分月影,却没急着把眼睛转过来吃自己的豆腐,倒是有点讶异。

  “我在想,如果把月亮比作一个完整的人生,那么,这三个影就是代表着人生的三种阶段。第一个阶段,幼年到成年,这段时间的影是属于自己的,皎月初上,确实光华四射的无瑕;第二个阶段,成年至盛年,这段时间的影是最圆满的,当与知心爱侣相偕,盈然而满,羡煞旁人;第三个阶段,盛年至晚年,这个阶段的月最难琢磨,它有可能是孤傲高洁,让众人不敢仰视,也有可能是夜阑星冷,无处觅归途的凄清。”

  淡淡的光与影交映在燕孟然脸上,一本正经的神色倒是显得他符合身份地高深起来,毕竟一教之主也不是草包。

  “无论如何,那一轮月仍是我想拥有的,不管错过了几个阶段,也仍希望最后能伴它携老,九死无悔。”伸手掬起一捧清水,另有一轮小小的月影在掌心微微荡漾,燕孟然望定何晚亭,漫声吟道:“掬水月在手,只是不知道那轮明月可愿今后独照白水涯?”

  “……”

  干嘛突然搞得跟求婚似的一本正经?

  他对这种一贯痞调突然认真起来就正经八百的男人一向没辄,何晚亭不敢直视那认真的眸,对他这出其不意的招数全无招架之力。

  隐约间,似乎多年前的记忆在某个部分复苏了,与当初同样怦然心动的感觉浮现得清清楚楚——竟然,恰是在此时。

  “你凭什么证明可以陪我到终老?”

  同生共死,不过一句笑言尔。万一心动之后,再有爱侣先弃自己而去……诚然承受同样心动的感觉是甜蜜的,但如果随之而来生离死别的痛也要再承担第二次,那他就宁愿什么都不要。

  何晚亭自有他的顾虑,瞻前顾后,生怕一脚踏错——他可没有再这么个二十六年来独自凭吊那份失去的恋情。

  “把你的手给我。”

  燕孟然伸过来的手上,掌心里仍汪着一摊水,水中小小的黄|色月影突然耸动起来,浮出水面,却是一只金黄|色的圆形小甲虫,那模样儿说不出的奇怪,金色的触须随风而动,不细看却近似无形——那是一只很小的虫子,适才只是因为水的凸面折射才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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