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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到黎明 [苏] 瓦西里·贝科夫-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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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回到河那一边,借河岸作掩护。如果没有……那么就应当赶快往前爬,尽量离这个该死的地方远一些,在这里敌人可以大施淫威,从两个方面照射你。

  还是没有枪声,就是说。还没有被发现。他突然心血来潮,决定冒冒风险,争取成功,于是带着铤而走险的心情向前冲去。快!快!他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劲,有力而敏捷地沿着河岸爬去,他的整个身体都埋在雪里,雪无情地打在脸上,钻进嘴里,使人喘不过气,看不见东西。当视力恢复到能在黑暗中辨别东西以后,他突然发现村子的左方有—个齐膝高的小土坡在掩护他——大概是田地和草场的界埂。这使他高兴极了!现在他已经不害怕照明弹了,他的全部意志集中在点——前进!

  他爬得很快,也爬了好久,胸部和背部内衣被汗水和雪水湿透了,他没有回头看自己的战士,这样做有什么用?现在还能再催促他们?他现在只有靠表率的威力,靠“照指挥员去做”这样一条军人守则起作用了。

  当空中又亮起照明弹的时候,他才停下来,一只手伸在前面。头稍稍从雪地上抬起向后看去。果然,战士们的距离又拉开了,中士身后又出现了一个约二十来步的间隔,偏偏这时候界埂到了头。现在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隐蔽和躲避德国人那个前沿战壕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小山岗上的木房已经过了,照明弹也是朝身后的方向飞。前面又出现一片宽阔的平地,一排排稀疏的灌木长在它的一个边沿上。

  照明弹熄灭了,他的心也随之放下了,最困难的时刻似乎已经过去。—想到这,别提有多高兴了,虽说这是短暂的、有所克制的高兴。但是他还没来很及向前挪动一下滑雪板,身后突然“啪”地响了一枪。伊万诺夫斯基猛地一惊,转过头来,一只手习惯地放在缠着绷带的冲锋枪的扳机上。但后面和两边郁没有发现什么、四周死一般的寂静,除了这一声枪响,没听到任何声音,附近也不见任何人影。但只过了几秒钟,灌木丛上空有两处同时亮起来。中尉的目光越过肩头注视着照明弹的飞行——这两颗也和先前几颗一样,落到后面去了。就在这时另外两颗腾空而起,飞到小河的两边。在照明弹的亮光下,木房那边密集刺耳的机枪声响开了。机枪连射的火光下雨般抽打在小河边的灌木丛上,有几颗子弹打在刚才他们隐蔽的小土坡上又反弹了回来,绿色的火花四处飞溅。借着照明弹的亮光机枪盲目地、但有把握地在搜索他们,在这样近距离的火力搜索下,只有这个界埂才救了他们的俞。伊万诺夫斯基趴在那儿,他气急败坏,咬牙切齿:本来都很顺利,没料到全部被这毫无道理的一枪搅乱了……

  他们这样大概过了很久。中尉开始打寒颤了,湿了的内衣象冰做的铠甲贴在身上。空中燃烧了大约十来颗照明弹,机枪声似乎也平息下来。这时,后面的鲁卡绍夫碰了两下他的靴子。

  “库德尔雅维茨负伤了。”

  “重吗?”

  中土没有回答,只耸了耸肩,也转过头去,象是希望从后边得出答案来。

  遇到这种情况,真想咒骂几句。但伊万诺夫斯基只是气得双手使劲地攥着两把雪。不用说,开头就不利,紧接着还会更糟——在这原野上太容易被发现了。然而,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弄明情况或再爬回去看看,黑暗中他认出了中士后面的第一个人,于是对他命令:“谢卢佳克,带着伤员回去。”

  工兵的脸上掠过—丝疑惑莫解的表情,但还是转身推开积雪,消失在黑暗中伊万诺夫斯基马上又想起,送伤员这件事最好不派他去,应该派个在这方面比较有能耐的人,但他已不想把谢卢佳克叫回来。“让他活下去吧!”他这样想,心里突然涌出一种慷慨大方的感情。并非人人都有这种运气,但这老头也许比别人更有活下去的权利,他毕竟有家,是三个孩子的爸爸,而这也不是小事呀。

  木房跟前的德国人大概还是没有发现什么,所以毫无动静。四周静极了,只是树林远处咕咚咕咚的炮声时紧时松,时断时续,响个不停。伊万诺夫斯基又开始为无情的时间着急了;时间不等人.时间象飞一样过去。最后他会错过时机的。想到这中尉甚至害怕起来。说实在的,他没有预料到一开始就碰到这么多的意外。谁知道往后还会怎样呢?

  带着这种担忧的心情,伊万诺夫斯基猛力向前爬去,但还没有爬出十步远,又被朝他飞速射来的阵阵弹雨挡住不动了。中尉全身紧贴雪地,注视着远处木房那个方向,木房的黑影隐隐约约象个小土包。他迅速地后退到原来那条连近处都看不清楚的小土埂后面隐蔽起来。也好,他们还是被发现了吧。照明弹劈劈啪啪地在空中烧,机枪连射的火光穿过黑暗正好打在他们前进的雪地上,弹雨加注,密如穿梭,雪花飞溅。无论如何得摆脱这个危险地方,但要在被照得通亮的原野上爬过去,那是不可想象的。看来他们卡在这儿动不了,要卡很久。好在左边碰上这条象是上帝为拯救他们而设下的土埂,只有它挡住来自小山岗那边的机枪火力,但不能总在这里隐蔽啊!这时,大家趴在那儿一动不动,沉默不语.等待指挥员的决定和行动。于是他决定拔掉这挺机枪——这是现在唯一列行的。看来,最好是从侧冀,从小河边爬到机枪跟前。不言而喻,只有他自己才最有把握做好这件事。要是—个人、最多两个人去冒险,也许还可能悄悄地爬到机枪跟前。

  “往后传,叫准尉来。”

  战士按顺疗把命令迅速传到后面,邱宾爬了过来,默默地趴在他跟前。

  “我说,得拔掉机枪,”伊万诺夫斯基说。见对方没有回答,又补充了一句,“否则,出不去。如果发生意外,你带上地图,指挥小分队。”

  “这样不合适,”邱宾沉默了片刻说,“还是换个别人吧。”

  “换谁?”中尉问。“我自己去。”

  他趴着解开了棉背心,从怀里掏出一张叠成好几折的皱巴巴的地图,把自己的滑雪板往准尉跟前推了推。机枪不响了,德国人平射过来的照明弹在雪地上快要熄灭了,四周变得又黑又静。但是他知道,只要从土埂上一露身,德国人的机枪又该闹开了。大概他们在这里看出点什么了。

  “鲁卡绍夫,跟我来!”中尉低声地命令,没有回头看,他知道,鲁卡绍夫不会落下。

  这时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中尉一手握着冲锋枪,裤兜里装着三颗手榴弹,挨着土埂向前爬去。应该抓紧时间,不然他们的袭击行动会全部落空。当然,这一招儿并非上策,县至是下策,但是他没有别的脱险办法。要说有,那就是返回去。其实,返回去现在也不那么容易。他一面在雪里爬,心里恶狠狠地连骂带说:“打吧,混蛋!越响越好。”

  他这时就需要机枪射击。机枪射击时,机枪手变得耳聋眼眩,那时中尉总会有办法爬到他跟前。果然,照明弹刚亮,机枪就响起来。但奇怪的是:在最初的一刹那他怎么一点也没看到机枪的火光。但中尉的这种疑惑很快就消失了,机枪正向他们的后方,正向河滩地和小河那个方向,正向他们刚才在灌木从中匍匐穿过的地方扫射。这一回德国人真的闹腾开了,并且闹了很久。河滩地上空被照明弹照得一片通红,四周亮如白昼,密集的弹雨形成几面扇子,时而交叉,时而分开,从小山岗飞射草地。几挺机枪从不同的地方疯狂地扫射灌木丛。起初,伊万诺夫斯基本能地把身子埋进雪里,从雪沟里看不见太多的东西,他只是紧张的听密集的弹雨带着火光在头上呼啸而过。但不看也很快能明白:这不是平白无故,这都是冲着谢卢佳克去的。就是说,还是被发现了、被照见了,现在正受到敌人扫射。

  但是,当伊万诺夫斯基明自了以后,他欣喜若狂,为之一怔:火力被谢卢佳克吸引去了,应当立即利用这个时机!中尉在雪里把身—转,飞快地爬到静卧在土埂下面的队伍前头,从地上抓起滑雪板。

  “跟我来!”他几乎喊出了声,在机枪的轰鸣中,已经不再担心被德国人听见了。 

第二章
 
  树林前最后几米,他们已经不是爬而是跑了。他们弯着腰,疲倦地跑着,—直跑进了稀疏矮小的灌木丛才相继卧倒。他们软瘫瘫地趴在当地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傻呆呆地有好一会儿说不出来半句话,此刻大家只有一个念头,随着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算是顺利过来了,最糟糕的情况已经过去。山坡上的德国人好象给他们混过来了。德国人只顾朝草地扫射,照明弹的强光把他们弄得眼花目眩,所以,在没有结果河边的谢卢佳克以前,他们大概一直没有太往别的地方看。“谢谢你们,亲爱的战土!”伊万诺夫斯基趴在雪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以感激的心情想起了自己的战友。为了他的成功,第一笔代价就这样付出去了,可是最终会怎么样呢?但不管会怎样,战士谢卢佳克将永垂不朽!他明明是送死,但伊万诺夫斯基在派他的当时却带着暗自羡慕的心情认为:他得了活路……

  中尉还没等缓过气,就欠身在雪地上坐起。枪声已经落在身后很远了。星星点点的机枪火光象萤火虫穿行在雪天的夜色里。从河滩地后边的松林中对射过来另外一些子弹——这是我们的步兵营投入战斗了。而灌木从附近这块地方倒是安全的,他们向前是个光秃秃的坟地,积雪不多,田埂上冒出一从丛的野草,伊万诺夫斯基掏出表看:已经九点半了。

  “是谁开的枪?”中尉想起了惹了大祸的那一枪,尽量压住现在才发作的怒火。

  不远处,在身穿白色伪装服、瘫在那里不动的人们当中有一个翻身坐起。根据风帽下露出的帽尖,中尉认出是邱宾准尉——他戴的是布琼尼式军帽。

  “苏德尼克开的。”

  “是我开的。”一个伤了风的哑嗓子,带着认错的语调低声说,只见苏德尼克疲乏无力地站了起来。

  “为什么开枪?”

  战士动了动脚旁的步枪。

  “它走火了。”

  伊万诺夫斯基死盯住那件缠着绷带的武器,气得都发抖了,因为这是托卡洛夫型十发自动步枪,外表看挺不错,但构造复杂,不那么好用。简直太糟了!出发之前他怎么没看出来呢?难道可以带着这样的武器到敌人后方去?

  “你真该死!”中尉到底没有压住心头的怒火,恶狠狠地低声说,“你那是什么武器?”

  “步枪。”

  “什么步枪?”

  “托卡洛夫型自动步枪HM624号。”

  “HM!你不能找根更坏的!”

  显然,战士这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惭愧地低下了头。中尉几乎用仇恨的目光看着他那狼狈相:身子被沉甸甸的背囊都压矮了,湿淋淋的伪装衣聋拉在双膝上。但从战士身上只能看到他认罪和顺从的心情。他的这种顺从,加上时间的紧迫,很快就把中尉的怒火熄灭了。伊万诺夫斯基认识到:向一个战士追究他本人都莫名其妙的责任,是没有益处的。然而他又不能闭眼不看这样事实:整个小分队险些被这个苏德尼克给断送了。

  “你加道你闯了多大的祸?”

  “他知道个屁!”鲁卡绍夫突然坐起来说,“他是个马大哈。干吗带这种宝贝来?”

  苏德尼克仍然站在那低头不语。

  “为这事,他妈的我可以要你的脑袋!”中尉低声地威胁他,“懂吗?”

  苏德尼克的头耷拉得更低了,显然他根本不知道说什么为自己辩护,好象已经淮备接受一切。

  “算啦!以后我跟他谈谈。”——大概邱宾听出来指挥员的迟疑犹豫的心情,出来调解。

  “我还要跟你算账的!”伊万诺夫斯基说完,下令:“上滑雪板!”

  大家一齐动作起来,打开滑雪板,扣在靴子上,这里不允许耽搁。中尉握住滑雪杖的上端,回过头来等分队准备好。

  “要是我,非教训他—顿不可!毛孩子!他没有碰到我手里!”鲁卡绍夫—面戴手套一面在旁边嘀咕着。

  “算了,不说了!”伊万诺夫斯基用比较重的耳语打断了他的话。“准备好了吗?苏德尼克,跟我来!出发!”

  中尉猛地一撑,向林间空地冲去。但是在松软的雪地里,滑雪板不好使,陷在两条深沟甩,只露出翘起的前端。树枝挂着伪装服,掀着头上的风帽,大约花了一刻来钟,中尉才穿出了灌木丛,来到了原野。这里风大,但感到宽阔多了。伊万诺夫斯基的滑雪板在雷里探到了比较硬实的地方,就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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