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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碧雪情-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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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腾,撑过那一阵子,就……缓和了下来……”
    丹麟说着又咳了几声,碧微赶紧抚着他的胸口:“快别说话!想不想喝水?”
    丹麟摇了摇头,吁了一口气,一双眼睛木然地望着天花板。“晚上想吃什么?炖只
鸡……炖香菇、还有金针,好不好?”
    丹麟还是摇摇头,然后把目光从天花板转到了碧微脸上:“二姊!昨天晚上我做了
一个梦,梦见你跟二姊夫……吵架……吵得好凶……”“嗄?”
    “来南京跟你们住在一起都八个多月了,我看得出来,你心里对二姊夫有些……不
痛快。”
    “别胡思乱想!夫妻之间偶尔有些不痛快,是很平常的事……”
    碧微脸上有尴尬的表情。
    弟弟说得没错;八个多月下来,不止弟弟,连爹跟娘大概都感觉得到自己跟悲鸿之
间的那种隔阂愈来愈深……
    “二姊!听我一句劝……不是我帮着二姊夫说话,而是……二姊夫生性热爱工作,
有时候难免对你不够周到……”
    碧微听了这几句话,轻轻摇摇头笑了,是一种苦笑。悲鸿对她何止是“不够周到”?
    弟弟说得挺保留的;而且,弟弟才二十五岁,悲鸿呢?三十五了!谁更周到些?丹
麟没在意碧微的苦笑,他愈说愈热切,虽然还是有气无力的:
    “记得从小爹就常告诉我,说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男孩子就要以学业为重,长
大了就要以事业为重,对二姊夫……你别太计较……”
    大概是说急了,丹麟又开始咳嗽;碧微轻轻拍着他的胸口,端起茶几上的杯子:
    “快别说话了!二姊知道你的心意……来!喝口水……”
    碧微扶起丹麟,喂他喝了几口水。这个从小就让人疼爱的弟弟,那么聪明、那么用
功、又那么懂事;自己病得这样子,想的却是姊姊的恼人事情,碧微更心疼了:
    “别操心我的事!好好调养自己的身子!丹麟!昨天晚上爹跟娘商量过了,就照王
大夫的主张,过几天送你到牯岭普仁医院去,那儿是专门治……这种病的,你可以在那
儿好好静养。”
    “没有用的!我自己知道……二姊!有时候我想……说不定哪一次,我那些五脏六
腑翻腾翻腾……它们止不住了……血……也全吐完了……”
    “别乱说!丹麟!我不许你胡说!”
    碧微一下子脸都急得发红了;她斥责着自己最疼爱的弟弟,却拦不住落下的眼泪……
    “二姊!……我不说!我不说!……你别哭……嗄?……娘……”
    碧微顺着丹麟的目光回过头去,娘站在房门口,手里抱着五个月大的小丽丽;娘的
面颊上也挂着两行泪。
    这是一九三零年的四月下旬。
    五月七日,丹麟在母亲照料之下前往牯岭;碧微和父亲在码头送行,谁想得到那竟
然成了永诀,丹麟在八月十九日撒手人寰。当时碧微一家人正趁着暑假回宜兴老家;接
到噩耗,碧微放不下一对幼儿幼女,由悲鸿赶到牯岭,帮母亲办了弟弟的丧事。没想到
祸不单行,从小经常照顾碧微的姑妈蒋静娟也得了重病;碧微留在宜兴伺候,悲鸿赶在
学校开学前独自返回南京。
    

    中央大学艺术系教室里正在上素描课,悲鸿把当年在巴黎得自大画家达仰的精髓毫
无保留地传授给自己的学生:
    “达仰先生当年告诉我,画素描,一方面要求精细,这是最基本的功夫,每一笔都
得用心,一纤一毫都要仔细谨慎,另一方面,也要顾及全局,要从整体的角度着眼。能
够这样,你的作品才会又有韵味、又有气势!”
    几乎每一堂素描课,悲鸿都会重复类似的提示。
    学生开始作画了,悲鸿巡回着,在每一名学生的背后认真地看,改正他们的缺点。
一名女学生低头专心画着;突然,眼角余光扫到了地上的一双黑皮鞋。她知道先生正在
自己背后;回过头,甜甜地一笑,脸上有着少女的红晖。悲鸿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走向
另一名学生。
    从台城上远眺玄武湖,可以同时感受到开阔的气势和迷人的美景,耳旁偶尔还传来
边上鸡鸣寺里的钟声;这是南京的名胜之一,不少人喜欢在假日里到这儿来待上一整天。
已经是秋天了,气候凉爽宜人;悲鸿和一名学生打扮的少女坐在树下,旁边是一副写生
架。两人刚吃完野餐,少女正在剥一粒橘子:
    “真没想到先生会带我到这儿来,教了我那么多风景写生的技巧。”
    “其实,到处都有可以写生的地方,就算待在家里,画个静物、画张素描,也随时
可以找到机会,随处可以找到作画的对象。艺术创作就是如此,真正牵动你的其实并不
一定是外在的事物,而是来自你内心的感受,你的灵魂、你的精神!多少艺术家的伟大
作品,是一个人关起门来完成的,米盖朗基罗就是最成功的例子;我国敦煌那些壁画,
不也一样?”
    悲鸿望着远处,玄武湖的湖面波光闪闪;他一副凝神专注的样子,就像在课堂上讲
课。少女眼神里泛起一丝景仰和一丝神往;她把剥好的橘子递给悲鸿:
    “谢谢先生!”
    “哦?谢我什么?”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那是因为我觉得你在艺术方面有悟性!有慧根!……我说的是真心话,你虽然只
是在系里旁听,但是以你的程度,班上大多数同学都赶不上你。”
    少女的脸上又出现了那一抹红晖……她是孙韵君,暑假里投考中央大学艺术系没考
取,申请旁听倒是获准了。悲鸿确实非常赏识孙韵君在绘画方面的天赋;开学没多久,
他就注意到了这名相当突出的旁听生。悲鸿的目光从孙韵君脸上移到了旁边的鸡鸣寺,
然后又转到了那湖水上:
    “当然,这大好的江山,每一吋都有每一吋的可爱,只可惜,愚蠢的人类总是那么
不经意地破坏它;战火、政治斗争……有时候连应该是最纯真的学生都不免卷了进去!
我曾经在北大教了三个月,却碰上学潮。”
    悲鸿突然停住了,他发现孙韵君眼眶里有泪。
    “你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孙韵君哭了;悲鸿一下子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韵君!你怎么了?”
    孙韵君没说话,眼泪还是不停地掉下来。“告诉我!韵君!如果你真的认为我是一
个关心学生的先生!”
    孙韵君停止了啜泣,她也望向远处玄武湖那粼粼水波:
    “您提起战火、提到政治斗争,我爹就是个牺牲品!我爹本来是孙传芳的贴身秘书,
前年北伐,孙传芳的部队溃不成军,我爹被关进了监狱,那种可怕的阴影一直笼罩着我
们家……”
    悲鸿看得出孙韵君眼神里的恐惧;对这名学生,除了原先的赏识,又添加了一份爱
怜,他把手放在孙韵君的双肩上:
    “过去的事就不要去想它了!无论如何,现在有一个人在关心你!”悲鸿情不自禁
地把嘴唇印在了孙韵君的额头上……这天晚上,悲鸿给碧微写了一封信:信上除了家常
话,他特别在最后加上一句:“快回来吧!要不然,我可能爱上别人了!”
    带着两个孩子,也带着无法形容的悲戚,还带着些许的狐疑,碧微回到了南京;进
门的时候,她注意到悲鸿闪烁的眼神。当天晚上忙完家务之后,碧微拿出了那封信:
    “我要你告诉我,这是开玩笑的!”
    “这……”
    悲鸿的眼神更闪烁了,碧微却宁愿连他这闪烁的眼神都是在开玩笑。
    “你想想看!姑妈刚过世,丧事还没办,全家人都在忙着……偏偏在那个节骨眼接
到你这封信,你说我能怎么想?我替你编理由,猜想你是要我们早些回来,才写这封信
逗我,除了这种解释,我还能怎么想?”
    到此刻为止,碧微的语气算是平静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打破这个哑谜。
    她只能说一段算一段,且说且看;她真的宁愿这整件事都是悲鸿在开玩笑。但不可
否认的,碧微心里确实带着些许狐疑,带着几分忐忑;她无法装出拆穿玩笑的那种轻松
愉快的心情,她只能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静。
    因为基本上悲鸿不像是会开这类玩笑的人,这让碧微觉得可疑;而悲鸿一直闪烁的
眼神则让她忐忑。悲鸿默默无语,低头望着茶几上自己写给碧微的这封信。终于,悲鸿
开口了,居然是一句反问的话:
    “可是你为什么在接到信之后没有立刻回来……拖了这么多天?”
    他的话让碧微觉得可笑,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碧微楞了许久。
    “因为我自始至终都认为你是在开玩笑,所以,我等姑妈下葬了才回来。怎么?因
为我没立刻回来,你真的爱上了别人?”
    碧微的眼神中开始透出难掩的醋意,她同时开始觉得情况不妙……悲鸿搓着双手,
好久好久才迸出两个字:
    “没有!”
    照理说,碧微心里的石头可以放下了;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情况似乎真的有点不
妙:
    “看着我!悲鸿!我要你用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没有骗我!”悲鸿反而把目光转得
老远……
    “悲鸿!”
    碧微突然扬起的声调让悲鸿吃了一惊;像是正在被审讯的犯人,突然一声惊堂木,
吓得他不能不招供:
    “……是……有一个女学生……”
    女学生?碧微整个人呆住了;但做妻子的本能使她立刻压抑住自己眼看就要爆发的
情绪,她必须沉得住气,让悲鸿全盘招供:
    “怎么?你爱上了一个女学生?”
    “没有!……”
    悲鸿斩钉截铁地否认,但碧微尚尚的目光逼得他不能不说得明白些:
    “只不过,跟一个女学生最近有些来往。她十八岁,安徽人,系里的旁听生,很有
才华……”
    “说下去!”
    “真的没什么!……只不过吃了两次饭,出去玩了一次……再就是到家里来过,那
是为了要替她画像……”
    碧微被击垮了!彻底被击垮了!她整个人摊在那儿。“我告诉你这些,正代表我没
什么好隐瞒的……否则,我也不会这么忠实地向你坦白!”
    “哈哈,你不觉得用了一个很可笑的词汇吗?忠实的坦白?忠实?这两个字,你配
吗?”
    “碧微!你听我说!真的没怎么样!你要相信我!我真的只是欣赏她在艺术方面的
天分!我想好好栽培她!”
    “还没怎么样?都出去玩了!还带到家里来!悲鸿!你居然做得出来!”
    碧微终于放声大哭。悲鸿这才像是从梦中醒过来,这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但他
怎么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说出这些,他开始后悔。
    “碧微!好在你已经回来了,我想以后不会再发生什么问题了!”
    就这样不知所云地,悲鸿算是安慰了妻子;停了几秒钟,他又补了一句:
    “让我们出国去!再出国去!”
    又是在闯了滔天大祸之后哄妻子的招数?还是想要逃避什么?悲鸿自己也不知道。
    一个星期天下午,悲鸿陪着两个好友盛成和欧阳竞旡到中央大学,准备看看悲鸿最
近的画作;碧微也跟在后面。走进校门,盛成拍了拍悲鸿肩膀:
    “能像你这样埋头苦画的人还真不多,能够多产而又每一幅维持相当水准,更难
得!”
    “他本来就是出了名的画痴,欸!悲鸿!到府上叨扰了一餐饭不说,还要你跟嫂夫
人陪着跑这一趟,耽误你们一整个星期天,实在过意不去!”
    欧阳竞旡在一旁打着哈哈;悲鸿笑了笑:
    “货就得卖给识货的,别人想看,我还不一定愿意呢!”“可就苦了嫂夫人!忙着
给我们准备佳肴,忙完了也没得休息!嫂夫人!罪过罪过!我真后悔把您也给拉来!”
    “没关系!我也正好借机会出来走走!幸好现在家里有刘妈帮忙,否则还真走不
开!”
    刘妈是戴清波心疼女儿家务和孩子忙不过来,特地从宜兴送过来的女佣;自从刘妈
来了以后,碧微真是轻松多了。看看碧微确实是一副开心的模样,这番话显然不是客套;
盛成笑了:
    “这么说,嫂夫人还得感激我们啰!八成您绝少有机会到悲鸿的画室来!对不对?”
    碧微笑了,没接词……
    “到了!我来开门!”
    悲鸿掏出钥匙,把画室的门打开:
    “两位请!”
    碧微跟在客人后面;一脚跨进去,她呆住了!两幅并排的画,非常显眼地放在架子
上。
    一幅是一个少女单独的画像。另一幅画的是悲鸿悠然地坐在一处高岗上,一个少女
站在他身旁;少女脖子上一条丝巾飘着,天际是一轮明月,画旁题了四个字:
    “台城夜月”。
    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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