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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碧雪情-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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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哈哈!坐!大家坐下谈!我在电话里跟颂南兄说,悲鸿老弟的困难,我
是一定要帮的!不只是颂南兄的面子,悲鸿老弟才高八斗、前途无量,能帮上一点小忙,
是做中国人的光荣!”
    黄孟圭是出身福州的望族,在赵颂南家里见过悲鸿和碧微;对悲鸿也非常赏识。最
近听赵颂南说起悲鸿的遭遇、以及想要回国求助的心愿,他答应尽全力帮忙,而且很快
就有了消息:
    “我的二弟旅居新加坡,在当地经商小有成就;那天颂南兄说起悲鸿老弟的计划,
我几经思考,觉得我二弟也许可以帮忙,因为新加坡是个中国人的地方,不少商场上有
成就的人,都愿意帮助海外的中国人。总之,我拍了电报给二弟,他回电了,颂南兄!
悲鸿老弟,你们看看……”
    说着从西装上衣口袋里掏出那封电报,递给赵颂南。黄孟圭的二弟名叫黄曼士,他
在电报上简要地说,新加坡当地的有钱人,喜欢找画家为他们画像;他建议悲鸿搭船回
国途中,在新加坡逗留一段时间,也许可以有一笔丰厚的收入。
    “太好了!悲鸿!这真是个天赐的好机会!孟圭兄!多亏您这么周到!”
    “好说好说!我总算对颂南兄有交代了!”
  


 
                                 第八节

    天亮了!天亮了吗?天应该是亮了!但管它的!反正自己不想醒过来,甚至不想睁
开眼。
    头好疼啊!不该喝那么多酒的,对了!好象有人在耳边轻轻说:不要喝那么多,如
果真希望她快乐,就不要喝那么多!但管它的!反正喝都已经喝了,以后让她快乐就是
了!
    “笃、笃、笃……”有敲门声,张道藩把蒙着的头露出被窝来;这么早,会是谁?
也许听错了,到底多早?天亮了是没错,但到底几点钟了?把闹钟转过来,对着自己,
嗄?十一点了?不对!是闹钟停了,不对!闹钟滴答滴答响着,走得好好的……
    “笃、笃……”没错,是有人敲门!
    下意识地想披上晨袍,但不需要,衬衫、西装裤都还好好地穿在身上;他看见床边
的椅子上放着礼服上衣、还有领结。站不稳、更走不稳,三步两晃地走过去打开门,是
蒋碧微在门外站着;灿烂的笑容,逼得你不能不以笑容回答,虽然道藩知道自己的笑容
好憔悴。
    “请进!”
    “谢谢!特地来看看你的酒醒了没有。”
    碧微跨进房间,闻到一股酒味:
    “实在不放心,过来看看,顺便还你这个……”
    碧微坐下时,打开手里提着的大手提包,拿出用几层纸细心包着的那个朱砂花瓶:
    “借我放了那么久,你朋友不着急?”
    道藩楞了一下,好象一时找不到词回答,居然想了一会儿:
    “他大概早忘了。……你真是来还花瓶的?”
    “我不是说了吗,那是顺便!主要是不放心,半夜里几个人送你回来,你可把我们
折腾得好惨。你不该喝那么多的!”
    怎么又是这一句?昨天晚上,到底是谁说的?
    “好了!看见你起得了床,我放心了!有钢琴课,我走了!”
    碧微拿起手提包,正准备站起身,道藩喊出声来:
    “等一等!有句话,想告诉你……”
    “哦?一句什么话?重要吗?”
    “嗯!因为……它放在心里很久了……”
    “那就快说吧!我真得赶去上课!”
    “……”
    “快说呀!”
    “……我……其实也没什么重要,只是……我打算到翡冷翠去一趟,去临摹那儿的
一些画,去凭吊……一些古迹。”
    “那好啊!带你的准新娘去?”“不!我一个人去,她学校的课走不开。”
    “打算去多久?别让准新娘害相思!我真的得走了!”
    道藩没再说什么,陪碧微走到门口;步子是拖着的,因此不显得那么摇摇晃晃。碧
微带着进门时那灿烂的笑容离开了。
    为什么她爱我而我不爱她,我却无法启齿向她直说:“我不爱你。”
    ……为什么我深爱一个女子,我却不敢拿出英雄气概,去向她说:“我爱你。”
    ……为什么我有相爱的人,偏会被她将我的心分了去?
    碧微坐在桌旁,桌上摊着一封信;她紧紧盯着这封信一开头就一连拋出的三个问题。
    碧微得厘清一下……这三个问题,点出了三个女人。其中有一个是这个男人不爱的,
另一个是跟这个男人相爱的;还有一个是这个男人偷偷爱着的。碧微好象是弄清楚了,
但信上的问题不只这三个:
    ……为什么我明明知道我若爱她,将使我和她同陷痛苦,而我总去想她?……为什
么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她对我是否也有同等的感情,我就爱她?
    碧微又得仔细想一想;毫无疑问的,这两个问题指的还是那个被偷偷爱着的女人。
看得出,这个男人的暗恋是不问结果的;是只计较付出、不计算收受的。不管对方知道
了苦不苦,至少此刻他自己爱得很苦!这样的分析大概也不至于离谱,但信上紧接着还
有两个问题:
    

    为什么理智一向都能压制着我,如今离开了她,感情反而控制不了?……为什么我
明知她使爱我,这种爱情也必然是痛苦万分、永无结果的,而我却始终不能忘怀她?
    后面的这两个问题,倒没有让碧微伤脑筋;只要前面的厘清了就行。然后,是这封
信的结语;而即使是结语,还是不断拋出问题:
    你不必问她是谁?也无须想她是谁?以你的猜度,假如我拿出英雄气概,去向她说:
“我爱你。”她会怎么样?假如我直接去问她:“我爱你,你爱我不爱?”她又会如何
回答我?结语的后面,这封信落款的地方写着:张道藩,一九二六年二月八日于意大利
翡冷翠。
    这才是让碧微最不解、最伤神、最难过、也最不知所措的!她多希望写这封信的是
别人,是任何一个别人!碧微就这样盯着桌上的这封信,两眼空茫茫的。再怎么迟钝的
人,到这个节骨眼也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故事中的另两个女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重点是在那个“主角”。读信的时候,
碧微确实试着猜想这个主角是谁;但那念头只是匆匆一闪,因为她更关心的是整个故事
的“情节”。而读完第二次的时候,碧微不得不去证实这个主角是谁;她已经不用再去
猜想,只需要去证实,因为,主角正是她自己!
    男女之间的情愫是何等奥妙!你可以从对方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或是
许许多多细微的事情上,读出他心里藏着的。也许当时你没在意,但如果你稍稍留意一
下,他心里藏着的其实躲不了。
    ……难怪道藩前一阵子总是抑郁、总是消沉;难怪他和素珊闪电交往。
    ……难怪道藩觉得他的订婚是朋友“逼”出来的;难怪他又自我矛盾地,急着主导
订婚的每个细节,非要把仪式办得风光热闹。
    ……难怪道藩在订婚那晚异常地放浪,把自己灌得烂醉!
    ……难怪那天他吞吞吐吐的、最后说出来的只不过是要去翡冷翠一趟。
    许多事,道藩是在掩饰自己、是在自我逃避、是在逼着自己“死心”!碧微再捕捉
着一些蛛丝马迹;她甚至发现,道藩在平时谈话中对自己的称呼,都显出了那份异常。
当有任何第三者在场的时候,道藩称她“二嫂”,那是相对于悲鸿在天狗会里的排行;
而私底下,当两个人单独谈话的时候,道藩对碧微是不冠上任何称呼的。
    碧微抬起头,角落里那架租来的钢琴上,不久前还摆着那个“寄放”的朱砂花瓶。
    当时自己不过顺口说了一句那花瓶好美,几天后道藩就亲自捧了来,瓶里还插着几
朵白玫瑰;附近没有花店,那么他是大老远一路捧着来的……碧微整颗心颤抖了;道藩
一直藏着的这份情,够真、也够深,但那正是碧微害怕的。这不仅仅对悲鸿、对素珊也
不公平,也是一种伤害;道藩!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碧微啊!你该冷静想想怎么处理!她在心里告诉自己。
    人的感觉和思维是奇怪的,无论喜欢的事或害怕的事,当它突然发生,你会想着前
因后果,你会顺着已经发生的不断想下去;你忘了去想该怎么办,你忘了去想:喜欢的
事该怎么让它延续下去;害怕的事该怎么让它就此终止。
    冷静下来后,碧微首先自我警惕的是决不能软弱;尽管自己再怎么同情、再怎么怜
悯、甚至于再怎么感动,最要紧的就是坚守立场,一个身为人妻的立场、一个从小领受
着中国式礼教的立场!她决不能接受道藩的爱,尤其是悲鸿不在身边的时候。碧微再三
斟酌,终于提起笔写下回信:
    你说的她,我既不知道是谁,当然不能正确地解答你的问题,我只能猜度……并不
是你缺乏英雄气概,并不是你不敢向她倾诉“我爱你”,而是由于你早已想到此爱唯有
痛苦,因此极力压制,免生是非。
    我要反问你,为什么你爱了一个人,一定要知道她对你的感情如何?你既然这么爱
她,对于她的性格和为人,你一定深切了解,她将会怎样回答你,你至少也该晓得十之
八九。
    至于你说她会扰乱你的心神,你难道不能想个方法,不为她动心吗?我倒劝你把她
忘了,但不知你能否做得到?我写信给你,如果对你有害,我便从此搁笔。望你珍重,
并且自爱!
    就这样,碧微像是对自己有了交代。她不知道回信中所说的,道藩是否都懂,是否
都能接受;但碧微至少在不伤害彼此,特别是不伤害道藩的前提下,做了某种程度的剖
白。她自认为回信中最后所说的:要道藩珍重之外,并且“自爱”;她觉得这已经是非
常露骨的告诫,话已经说得够重了!
    碧微谨慎地把回信再看了两次,装进信封,封好封口,出奇冷静地走向邮局。一路
上,她刻意不去想任何跟信上有关的词句;两封信,一封收到的,一封寄出的。
    意大利翡冷翠一家旅馆的房间里,道藩默默把碧微的回信读完;他仔细咀嚼着信里
的每一句话……道藩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他准备把行期缩短;回到巴黎之后,他
会去见素珊,告诉素珊自己将要回到东方那个古老的国度。他会告诉素珊,自己将信守
婚约;有一天,自己将会把她娶回那个古老的国度。
    一辆出租汽车停在公寓门口,司机把大大小小的行李箱、手提包和几个纸箱从前座
和车顶卸下。碧微付了车资,看了看地上这一堆东西;她提起几件体积比较小的,脸上
露出开心的笑容:
    “悲鸿!你在这儿看着行李,我先进去开门……”
    悲鸿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脸上也有笑容,但不如那股疲倦来得明显:
    “快一点!我实在好累!”
    “我知道!就一会儿!”碧微吃力地提着东西上楼……
    她果真很快就下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位满脸笑容、体型稍胖的中年法国妇人;碧微
赶紧为两个人介绍:
    “这是我丈夫,徐先生,悲鸿!这位就是我们的房东,皮耶太太,她特地下来帮我
们忙。皮耶太太是个非常热心的人。”
    就这样,三个人轮流把所有的行李搬了上去。
    这是第二年的五月下旬;悲鸿离开九个月之后,总算回到了巴黎。当天晚上,碧微
特地借用房东的厨房,烧了几样菜,悲鸿吃得蛮舒服的。这会儿他似乎忘了长达两个多
月航程的苦和累,边吃边眉飞色舞地叙述这一趟远行,那包括他已经在国内崭露头角,
参加了不少社会名流的聚会,也应邀做了几场有关绘画艺术的专题演讲。
    才年过三十啊!悲鸿的意气风发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回头想想,最过瘾的还是在新加坡的那两个月,黄曼士先生在那儿还真吃
得开,不断介绍朋友,让我给他们画像……全是富翁!不是我吹牛,他们没有一个不满
意的!你当然可以想象得到我在那儿所得到的敬重……”
    碧微一直很感兴趣地听着;她分享着悲鸿的成就和快乐。但是,碧微心里也急着想
问一个问题。从马赛港码头上接到悲鸿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想问;从马赛到巴黎一整
夜的火车上、甚至从巴黎火车站回到家里的出租汽车上,她分分秒秒都想问。碧微忍了
又忍,终于憋不住了,因为悲鸿始终没有主动提起她想问的事。
    她把话题带了出来:
    “悲鸿!……在新加坡……那些富翁一共付了你多少润笔费?”
    “换算成国内的大洋,大概六、七千块吧!”
    “真的?太好了!悲鸿!这一趟你真没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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