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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二小姐出现的时候，崔绍笑容满面如沐春风，楚蓠微微挑了挑眉。
这是个足担得起“皓齿明眸”四个字的女子。贵族仕女，自小家教极严，见到楚蓠微有赧色，却绝不失礼数，低头含笑行了礼，举手投足之间都无可挑剔。
早听说崔绍这两个女儿堪比二乔，如今看来也不算是太过夸张。楚蓠恭恭敬敬地回礼，目光却多一眼都不停留。
“都坐，都坐……”崔绍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太多细节，伸手要请楚蓠入座，却突然被一声长吟打断。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三人都是一愣，循声看去，却见院墙之上，有个戴着斗笠的女子，斗笠上又蒙着面纱，完全看不清她的脸。
楚蓠似乎有所触动，向后退了半步。
“可是贤侄认识的人？”崔绍看出了他神色中的慌张，低声询问道。
楚蓠嘴唇翕动，却没出声。
只听那蒙面女子又道：“这可真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啊。楚郎，你弃我而去，就是为了和这位门当户对的崔二小姐共结连理么？——妾意浓，郎情薄，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这一番话听得崔绍惊骇不能自已：“贤侄，那女人胡言乱语些什么？你可认识她？”
楚蓠脸色有些难看。“这……不瞒世伯，确是认得的，但是并没有……”
“洛阳楚公子白衣如玉，为人端正谦和，是众人皆知的事。”墙头那女子突然跃起，眨眼间已到了他们面前，全然无视了崔绍父女的存在，径直走向楚蓠，“小女子才疏德薄，自是不及崔二小姐之万一，所以见弃，也不足为奇。可是如此么，楚郎？”
她声音镇定，讥讽之辞也说得像是最平常不过的言语。
楚蓠道：“秦姑娘，在下早已与你分说清楚，你为何还要纠缠不休？”
“分说清楚？纠缠不休？”那女子一步步紧逼，楚蓠只得一步步后退，“楚郎，你可记得，你还欠着我一条性命？”
“在下……”
楚蓠已经退到凉亭边缘，再无退路，却听假山之下一声长啸，穆山溪高高跃起，手中长鞭如蛇信一般吞吐，就向那女子招呼过来。
“疯婆娘，你那趁火打劫的伎俩，还好意思说出来么！”
穆山溪声如滚雷，长鞭挥舞起来，卷住那女子腰身，将她甩向一边。只听她一声尖叫，破口骂道：“又是你这厮坏我好事！”
这时穆山溪已经跳入凉亭之内，护在楚蓠身前，对崔绍一抱拳，道：“先生容禀：去年我家少爷外出之时遭山贼劫持，被这婆娘给救了下来，我家少爷原本备了厚礼谢她，谁知她竟不识好歹，非要少爷娶她为妻，三番四次前来纠缠，如今竟然一路追到了长安来，不但坏了我家少爷声誉，更是惊扰了您和二小姐，实在可恶！还望先生不要因此对我家少爷有什么误会……”
崔绍一听，想起自己早先也听说楚蓠因尚未婚配，屡被牙婆纠缠，间或也有江湖侠女慕名而去，不过都被楚蓠“婉拒”，或许这蒙面女子就是其中之一？
“世伯……”楚蓠苦着脸，满是愧疚，“让世伯和二小姐受惊，是小侄之过，只是这位、这位秦姑娘十分难缠……”
“贤侄言重了，既然是她纠缠不休，又怎能怪罪贤侄？”
“多谢世伯体谅……”
这边厢两人你推我让，那边厢蒙面女子已经拔剑而起，淡绯色的剑如一道红影，直向着众人而来。穆山溪将楚蓠护在身后，挥鞭正要招架，却见她突然剑锋一转，掠向一旁的崔二小姐，左手如爪，扼住小姐咽喉，自己旋身立于她身后，右手长剑直指楚蓠。
崔绍一下子慌了神，就要冲上去，被穆山溪及时拦下。那崔二小姐受这一惊，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神色楚楚可怜。
蒙面女子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冷然道：“姓楚的你给我听清楚了，你若是不跟我走，我就在她脸上划上七八十道，让她变成丑八怪，看你还要不要娶她！”
那崔二小姐一听，终于大哭起来，满脸胭脂都花了，原本挺端庄的一张脸，如今像个唱花脸的戏子。
“使不得！使不得！”崔绍一叠声道，拉着穆山溪的手臂，“你、你还不快去救人！”
“你敢！”蒙面女子厉喝道，长剑一横，架在崔二小姐颈上，“崔大老爷，你是要乘龙快婿，还是要女儿性命？”
“姑娘万万不可！”楚蓠急道，“万事好商量，切莫伤了小姐！”
蒙面女子哼了一声，抓着崔二小姐从假山上跃下，落在庭院之中，朗声道：“楚郎你过来！”
“少爷！”穆山溪意欲阻拦，楚蓠却摇了摇头。
“此事皆因我而起。世伯，”他对崔绍深深一拜，“小侄知道世伯有意让崔楚两家结亲，可只怕……”
崔绍此时已是焦虑不堪：“你……唉！罢了罢了，依我看这亲也不必结了，只是别伤了我女儿才好。”
楚蓠摇头：“秦姑娘只为在下而来，料想也不会伤害令嫒。小侄在这里赔个不是，等此间料理妥当，定会再来登门谢罪。”
崔绍叹气，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楚蓠绕过穆山溪，只身走下假山来，直走到蒙面女子面前。
“秦姑娘，请放了崔小姐，有何怨怼自然可以找在下讨还。”他言之切切，让人不忍拒绝。
“你愿意跟我走？”
“只要姑娘肯放过旁人。”
“当日我从贼人手中将你救下，你说要以身相许，嫁我为夫，这笔账已经赖了这么久，你可愿意偿还？”
楚蓠苦笑：“姑娘，在下何时说过这些？”
“哼，你当初没说过，现在说也不迟！”说着，蒙面女子一甩手将崔二小姐推到一边，一把抓过楚蓠，在穆山溪的怒吼声中运起轻功翻过院墙，踩着别人家的屋顶，飞快地远去了。
崔二小姐在院中抽泣。
崔绍目瞪口呆。
穆山溪紧跟着跃起，也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江小城一手拉着楚蓠，一手提剑，在屋顶上几个起落，已经远远离开了崔宅。斗笠上的面纱被风吹起，露出一张笑得灿烂的脸。
楚蓠转过脸看向她，迎面而来的凤将两人的发丝都吹乱，缠在一处，她还揽着他的腰，用轻功带着他飞来飞去。
他忍不住微笑，道：“这可和我们之前商量好的不大一样啊。”
小城大笑：“一时兴起，改了剧本，莫怪莫怪！”
楚蓠弯着嘴角。他还从未见过这般有趣的姑娘，想笑就笑，奔跑起来就忘记了初衷，明明已经没必要再跑，却还是停不下来。
或许是自己的生活太过拘谨了吧，竟然开始向往，如她这样生活。
“小城。”
“嗯？”她回过头，正对上他含笑的眼。
“我们还是停下来等等山溪吧。”
小城这才反应过来，忙找了个僻静无人的巷子落下了，摘下斗笠扔到一边，露出整张脸来。
楚蓠的衣裳有些乱，他不动声色地整着衣襟和袖口，小城就在旁边十分抱歉地看着。
“对不住，对不住，我第一次遇上这么有趣的事，太激动了，入戏了，嘿嘿嘿嘿……”看她抓着头傻笑的样子，全然无法想象刚才掷地有声地扔下那句“以身相许嫁我为夫”的，也是同一个人。
“诶，你刚才是不是叫了我的名？”她突然说。
楚蓠一愣，细细回想，方才可能是有些失神，以至于失言了。
她却笑道：“以后就叫我小城吧，姑娘长姑娘短的，多麻烦。大家一回生二回熟，说起来我好像和你们也挺有缘的，江湖中人不讲那么多客套话，日后若是还有什么难处，公子只管开口，薪酬我还可以给你打个折扣！”
和杨柳春风堂那些“生意”比起来，楚蓠这桩事实在是钱多事少，好赚得紧，要是主顾们个个都有这么大方，她也就再不用看谢春红的脸色度日了。
如意算盘打得正美，却被一个声音浇了冷水：“臭丫头，你怎么不照规矩做事！”
原来是穆山溪追来了，带着一脸的不痛快——这一路过来可让他好找！
小城嘿嘿一笑：“穆大侠您可算来啦！”
“哼哼，我要是再不来，你打算把这小子拐到哪儿去？”说着瞥了楚蓠一眼，“丫头你可别是起了色心，真要掳我家少爷回去当压寨相公吧？”
楚蓠面色不动，小城脸上就有点挂不住。想到刚才演得那么入戏，还真是像要抢亲的样子，又被穆山溪这么一说，饶是她素来厚脸皮，也有些抹不开面子。
“呸，你才起色心呢，你全家都起色心！”她眼珠一转，反唇相讥，“只管放心好了，本姑娘才不会和你抢人呢！快快快把你家少爷领回去吧，银子我也收过了，事情也了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嘿嘿……”
说着，脚底抹油就要开溜，却被穆山溪一把捉住，喝问道：“你又要往哪儿跑？客栈在这边！”
小城这才想起来，自己住的五湖客栈已经被楚蓠包下了，这段时间吃穿用度花的都是楚家的钱，真是嘴短手也短，连说话都没了底气。
于是一昂首，道：“我回洛阳！”
荷包沉甸甸的，不如还是回去吧。出来也有月余了，玩也玩够了，事情也都办好了，已经找不出什么借口再淹留，更何况……
“少堂主还真是好福气。”楚蓠突然说。
小城吓一跳：“和他有什么关系！”
楚蓠笑着摇摇头，纸扇在指间旋转，划出流畅的弧线，然后打在穆山溪的肩上。
“回客栈吧。”
暮色渐渐斜侵上城墙，小城走在穆山溪旁边，想着要不要再留些日子，又该怎样对楚蓠他们辞行。
三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她回头去看，想起很久以前师父也曾经这样，带着她走在街道上，她回过头去看到的，始终都是大手牵小手的两个身影。
师父啊师父，您究竟在做什么呢？
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早知如此还不如跟着苏师叔一起去呢，被师父骂一顿总好过现在这样忧心忡忡。
想着想着，已经走到五湖客栈前，刚要进去，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城……”
她猛然回头，一只手已经扣住了她的肩。
“太好了，你还在这里……”
她眨了眨眼，终于认清眼前这人，就是分别了几日的苏峰青。
“师——苏大侠！”
只见他青衣染血，面色却苍白，像是一路赶来，到此已近力竭。小城急忙扶住他，同时搭上他的手腕。
“你怎么又受伤了！”
穆山溪和楚蓠反应很快，一个过来搭手，另一个已经先一步进了客栈去叫小二安排房间、请大夫。苏峰青却推开了穆山溪，靠近了小城，伏在她耳边，说：
“我们中了埋伏……你师父她……她……被杀了！”
13
13、今夕何夕，不见故人 。。。
第十三章：今夕何夕，不见故人
江小城对自己的幼年记忆很模糊。
有时候睡得昏昏沉沉，梦见儿时的事，隐约觉得自己曾住在一个小村里，粗布麻衣，粗茶淡饭，双亲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庄稼人。
听二师兄说，自己是在三四岁的时候，被江心月带到清平谷去的。她出生的那个小村子出了什么变故，江心月怜悯她命苦，就将她收为弟子，视如己出。
对双亲的印象已经十分淡薄，对小城来说，清平谷就是自己的家，两位师兄就是手足兄长，而江心月就是……
“小城！”
“城丫头！”
耳边有熟悉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她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苏峰青被安置在塌上，楚蓠自称略通医术，已经查看了他的伤势，又让穆山溪渡了真气给他，此时伤势已经缓和下来，可以开口说话了。
“小城……”他艰难开口，“我有话……单独对你说。”
小城左右看看，穆山溪不置可否，楚蓠却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一同出去。
见两人已经离开，苏峰青原本苍白的脸色，就蒙上了一丝阴翳。
“小城，你师父托你带口信给我，这桩事还有谁知晓？”
小城一愣：“师父……师父是将它写在信中，托林堂主交给我的……”她突然明白了苏峰青此问的用意，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师叔！林堂主他不会做这种事的！”
苏峰青神色极阴沉，低声道：“那日你师父比我早到，我远远看见她，还未走到近前，就中了埋伏。那群人总有二十余人，皆是高手，我和你师父被隔开，各自为战，你师父她……若非有人事先得到消息，怎么会预先在那里设下埋伏？若真是如此……林骅便最为可疑！”
小城听得手脚发凉。师父身故，已经是晴天霹雳，如果真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