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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里荒轶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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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村长的老婆和媳妇都来劝她,给她端来茶水,要她坐下烤火烤烤鞋垫, 说不急的不急的。 
      “你们去看看我们母子过的日子吧!八里荒除了鬼就是我们母子三 人……” 
      “可你是自讨的端加荣,你是自讨的你为什么不回去?”村长说。 
      “王昌茂把我往死里打村长您不是不晓得,他见了我就要扒我裤子跟 我睡觉像赶鸡子一样,我过得下去我不过吗?村长你为什么不给我划地不 让我结婚?” 
      “不是我不给你划地,不是我不让你结婚,”村长说起狠话了,“像你 这么胡毽乱搞,整天告状,还想怎么便怎么?!”村长进了房里,把门关上 了。 
      “我,我胡毬乱搞哇?”端加荣往二十五块半走去的时候木木地问自 己。她是第一个踏今天雪路的人,雪有时没过膝盖,她在雪地里艰难地爬 行。她揩着泪,泪已经风干了。 
      “我胡乱乱搞?我是胡毬乱搞的人?”农妇端加荣抽泣着,咬着牙问 大地,问雪野,问天上那厚厚的云层。雪没有下了,斑鸠闷闷地叫着。扑 通一声,她踩到了虚处,滚下岩去。“我是找你们解决问题,不是告状。我 没有胡毬乱搞,我不是胡毬乱搞的人!……” 
     等她爬起来的时候,背篓都压瘪了,脚也崴了。她还得继续上路,她 不想哭了,只有愤恨。对村长,对前夫,对这个世界。 
     她走了近三个小时走到二十五块半,看到了自己曾生活过的家,这个 十几户人家的自然村子里有鸡叫,有狗咬,有烟囱里热情爬出来的炊烟。 她不想让人看见她,她往小路上走。她不想让人看到她这一副失魂落魄的 寒碜样子,像被土匪赶出来的。在这里,她不会这么在下雪天行远路背着 个揸背篓。她现在一样在火塘前吃着茶,纳着鞋底,四平八稳地唤猫狗。 或者在门口腌腊肉晒豆皮,或者从邻居家出来,手上拿着一碗别人给的酱 菜。 
     现在,她背着揸背篓,作为一个外人,来找前夫要苞谷种的。 
      “王昌茂!王昌茂!” 
     这已经不是自己的家了,她踏进去时故意让一种回忆的亲切感远离, 她因为愤怒而鼻塞,像一个冷冰冰的仇人喊她的前夫。 
     王昌茂不在,屋里冷冷清清,这么冷的天大门大开,屋里没有生火, 风在屋子里呼呼乱响。 
     接着她的冤孽出来了,那是她的老大,大儿子王天,一个硬生生的少 年。这个衣衫褛的少年出来就向他的亲妈大骂并撵她滚: 
      “你个不要脸的,又来了!滚!滚啊!” 
     王天用他茅草般的头一头向端加荣撞来,牙齿龇起有五寸长,就像一 个狰狞的猴王。端加荣没防备,被王天撞得朝后一倒,后脑勺撞在了门上, 一阵苦疼。等她让开这个小杂种后,抓住他的头发就劈手一巴掌,打在他 的嘴巴上。 
      “小狗日的你反了不是!啊!啊!”端加荣声嘶力竭地阻止儿子的疯狂 举动,想把他打醒。不是王昌茂这时候闻声进来拉住王天,还不知会发生 什么哩。 
      “个狗杂种!”王昌茂死死拉住了王天,拉住了要抄门背后一把猎叉的 王天,缴了他的械,把她一掌推出了后门,推进了后面的菜园子里。 
     接下来,王昌茂就像狼看见了羊一样,惊喜地把端加荣的背篓下了, 把她往房里拉。 
      “你干什么啊王昌茂,我是来背苞谷种的!……” 
     端加荣本来就恨他,今天更甚,饥寒交迫,连一火也没见着,她今天 就是死也不从。 
      “王天,王天,你进来呀!”她这么喊。 
     王昌茂的欲火就是这样被端加荣弄熄了,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像个打 蔫了的茄子,说——正正规规地说: 
      “你今日想背什么背什么。” 
      “我只要苞谷种。我只要 ‘铁籽白’,不要 ‘五花糙’!” 
      “五花糙也能吃,二丫小丫也能吃。你不吃,你金贵些,你他妈是贵 人,是贵人咋生到这深山老林里扒土种地,瘦得跟鬼似的!” 
      “那你就不沾我,不缠我,我快死了,我就是鬼,我端加荣快死了, 我死了你才高兴咧!” 
     端加荣把背篓里的东西拿出来,是一双灯芯绒面的厚厚的棉鞋,是王 天的。她把它放到地上,两只并排放在一起,抹着泪,无声地抹着泪,打 开黄桶,到里面去装苞谷种。 
      “你哭啥哩?又没哪个打你。”王昌茂怔怔地说。 
      “俺哭自己的命。”端加荣说。 
     端加荣不敢装,可今天王昌茂却主动给她装,装的全是做种的铁籽白, 
 “多装点,要吃哩。二丫小丫还好吧?” 
      “她们好不好关你什么事?是死是活由不着你来假充善人。” 
      “她们是我姑娘我咋不心疼?回来吧加荣,我去接你们……” 
      “回来?你把我名声败了,你把我打惨了。” 
      “我败你名声?二十五块半哪个不知道你跟那掰(瘸)子鬼搞!你这婆 娘还猪八戒上城墙——倒打一耙!你搬到八里荒不就是想跟掰子结婚吗? 你休想结婚!你要结婚,我让掰子过不了年!” 
      “不许你胡说!不许你跟掰子过不去!你把我整得这个样子了,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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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 月报 么还不放过我?啊?!” 
      “我不放过你?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我不放过你?你自己跑的,想去 享福的……” 
      “你逼的,王、昌、茂!”端加荣把她前夫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塞进牙 缝,用冰水冰了,再一个一个吐出来。 
      “贱!女人就生得贱!……村长说了,说不给你土地。” 
      “是的,村长说了。”端加荣说。她想,不给土地我也要过下去,我绝 不回来。 
     端加荣就这么离开了二十五块半吗?她就这么离开了二十五块半。连 儿子都不理解她,她还不离开吗?雪还是雪,还那么深。雪后风冷,风从 山背后冒出来,就像一瓢瓢凉水往你内衣里灌。二十五块半,她嫁到这里 来时对这个地名还抱有好奇,怪哩,还带有憧憬。二十五块半是很久以前 一个从秦岭来的开荒人开出的,他开了荒,数数只有二十五块,咋丢了半 块呢?后来一拿开自己的斗笠,唷,盖住了半块。这就是二十五块半村民 常常聊天的内容。当年,二十五块半的王昌茂还不是像现在这样邋遢糟糕, 那时的王昌茂整齐的中山装上口袋里,还插着一支钢笔,还能在村小学的 水泥黑板上写板书——他当了两个月的代课老师——还有人见了他的面喊 他王老师。跟王老师结婚后只有两个月大家又喊回了他的原名。王昌茂想 富哩,什么都干过,熬过黄连素粉,打过“金钗”(一种名贵草药),还下 河炸过鱼;有一次炸鱼,把同行的一个伙伴——就是吴老发的三儿子炸死 了,以后再不敢干了。可不敢干生了三个娃子,要吃要喝。眼看家底越来 越薄,三个娃子连墙都要啃穿了,他找不到生财之道,就想有几百块钱可 以买些椴木棒子来种香菇、木耳,慢慢发展兴许弄成气候,能每年赚个一 两千块钱,只要把生活过过去也就行了。 
     可王昌茂哪有资格贷款呢?因为王昌茂无还款能力,村长不给盖章, 他只有干瞪眼。一个没有还款能力的人想贷款,他必须要攻破驴脚拐代销 店那个掰子洪大顺。洪大顺有一年把脚给摔了,就摔掰了,他就在峡谷口 驴脚拐开了个代销店,后来银行不知怎么让他的代销店成了信用店,就是 信贷员,搞小额贷款。因为洪大顺是初中生。洪掰子——大家都这么背着 叫他——自当上了信贷员,那个代销店的生意也就好了。他一脸白净,梳 着三七开分头,早晨分头用山溪水洗了,丝毫不乱,两只手戴着蓝色的袖 套,坐在用柳木板拼成的小店里,待人和蔼,彬彬有礼,就像是从城里来 的工作同志。因为是掰子,也没有哪个女人找他,或者说他还瞧不上一般 的女人呢。一个单身汉,嘴上刚刚长毛的毛头小伙子。王昌茂想了想自己 家里,想尽了一切,都拿不出什么攻破洪掰子这个人。后来,有一次,他 看着自己的老婆端加荣,看她洗澡穿衣时,胸前多出来但已下垂的两坨肉, 清瘦的髋骨和平坦的阴部,他心头一亮:只有这个虽然生育过度但多少还 有点年轻的老婆了。算一算,老婆大洪大顺十岁,但老婆的眉目间还是有 魅力的。征服一个百事不晓毛头小子,应该是不难的。——心头不算很亮, 也有了七八分的把握,不过心还是虚,就怕老婆不肯…… 
     老婆成为他改变家庭环境或者说实现一点小致富计划的牺牲品。一分 钱难倒英雄汉,人到了穷处就没什么顾忌了,唉。 
     这一天王昌茂到驴脚拐——离二十五块半有三四里地,他凑了几天凑 了一块五毛钱去买了包纸烟(他抽叶子烟),给洪刘顺说对不起呀,上次赊 你的一包烟,过几天再还。洪大顺这掰子是个好人,也没找他讨要,给了 他买的烟,说行的行的,不碍事。“大顺哪,你可是这个——”王昌茂伸出 大拇指来,他又说,“明天到我家吃饭去。” 
     第二天晚上,王昌茂精心安排的晚餐就开始了。杀了一只生蛋的鸡, 要儿子提了些四季豆去到下面喊洪大顺来吃饭。一锅鸡和一壶酒这就拉拉 扯扯吃到了九十点钟,又下起了小雨,又出现了罩子(雾),王昌茂精心地 把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心地单纯的残疾人洪大顺灌醉了。灌醉了就留宿, 让他到客床上歇息去。从来就只知顺从丈夫的农妇端加荣并不知道丈夫恶 毒的计划。那应该是一个冬天,端加荣只记得她收拾完后脱下棉衣要上床 睡觉了。丈夫王昌茂说:“加荣,给掰子送点水去。”“我要睡了,你送去吧。” 端加荣累得只想上床歇口气。伺候酒饭,灶前灶后,桌上桌下,都是她一 个人忙,王昌茂是甩着手不干的。可这天王昌茂不让她睡,把她往床下推, 并说: 
      “我又不欠他的鸡,我是想贷点款,去林场买些椴木棒子,花栎木也 行。你去再加加温。” 
      “咋个加温?”端加荣被丈夫推下床了,懵懵懂懂地问。 
      “你不会来事啊!”王昌茂吐着酒气埋怨说,“人家的老婆啥都赶不上 你,还把村长乡长哄得团团转!伤鸡巴心!” 
     端加荣这就愣住了,说她迟钝也不至于迟钝到什么也昕不出。她听出 了,要她去哄他。我咋哄他?我咋个样来事儿?端加荣一脸茫然地站在那 儿。 
      “就要我给他送茶啊?”端加荣问。 
      “走啊,去啊!像截呆木头!……”丈夫拍着床沿小声而严厉地说。 
     端加荣披上棉衣,就去找杯子找水瓶。她提着开水推开客房的门,那 个姓洪的年轻的掰子早就醉得睡过去了。端加荣说我给你送点水来的。我 怎么哄他呢?我笨嘴笨舌,再给他说说贷款的事?……端加荣没有五分钟 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可丈夫说:“你咋就回来了呢?”端加荣说:“天冷 哩,我不回来我怕冻凉了。”丈夫说:“你去呀,你缠缠他,把咱们贷款的 事搞成……啥事咧,你让他怎么都成,我说得还不明白吗?老婆,你头脑 咋就不开个窍呢?” 
     到这时候,王昌茂把话说明白了,端加荣也就全明白了。他是让我去 陪他睡觉,把他勾引了,拉下水,贷款就成了。端加荣看着自己的痛苦的 男人,看着眼前这个跟自己生活了多年的男人,她没想到他会这么黑心, 把自己的老婆当诱子去达到他的目的。 
      “孩子他爸,这可不行呀,咱就是不要这个款也不能这样……” 
      “莫非咱就天生的穷命,噢?为咱家,为三个娃子你就胆大一点不行 吗?又蚀不了个什么!” 
      “孩子他爸,你说这话,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是我亲口说的,别争了,去去!……” 
     丈夫霸着床沿,不让她近身,端加荣那是第一次发觉自己无家可归, 就像不是这屋子的人似的。她在这个屋子里结婚生子,生了三个娃子,每 天里里外外,忙了田头忙灶头,忙了白天忙黑夜,忙了丈夫娃子忙猪子羊 子鸡子狗子,可她发现她在这个屋子里连栖身的自主权都没有,这个男人 一句话就可以把她赶走。可怜的端加荣就是这样怅然若失、失魂落魄地再 次进到客房的。丈夫怂恿我跟别的男人……在眼皮子底下……农妇端加荣 进去浑身都在战抖,那是天冷或者心冷。她把那个客房的闩子插上了,她 走到洪大顺床前,灯捻得很小,洪大顺说是哪个?端加荣说看你喝了茶没。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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