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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十七辑)-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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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惊骇的捉住她的手臂。整个天空在她的张惶中像梦一样旋转。

    ◆

    她游走在二十几坪的空间里,仔细的,不曾遗落任何角落的细细搜寻,一定在
的,她把头深深探进黑洞洞的橱柜深处,她爬进孩子们的床底下,她知道他不可能
还给她的,她悲哀的想,她只能自己找着它。

    她在闇夜里四处漂泊,星空在召唤她,她一直听到那美妙的渺远的声音,风呼
呼的吹在她的心底,她的心因为空旷而有着深邃的回声。

    ◆

    她决定要彻底的离开。

    她不能再忍受他深夜连续的哀求的电话,她不能再忍受他爬上她三楼的阳台进
入她的房间,她不能再忍受他故作痴情的姿态,对於这一切,她非常非常的厌倦。
包括她贫乏的生活。

    「真希望像气泡一样消失,」她收拾着店里的杂物,即将告别这个经营两年的
咖啡厅,仍让她有一种和朋友分离的伤感,「到一个遥远的国家,到一个全新的地
方,我真想用另一个名字,另一种身分,开始另一种生活。」

    她停下手边的工作,望着隐在暗处的她。

    「其实,不管到那里去,你仍然必须是你,你得先知道你要什么,然后,你会
发现,用什么名字或什么身分都不重要。真的。」暗处的声音,有着一种异时空的
魅惑之感。

    ◆

    荒莽,冷清,只有无限绵延的星空和无法分辨颜色的地面,遥远的地方彷彿有
声音,她不确定,只知道风在她的耳际回旋,巨大而乾净。她喜欢这样的孤单,和
高度。

    她一口一口大力的吸着稀薄而乾净的空气,觉得自己的肺叶饱满而透明的鼓动
着,身体很轻,她优雅的挥动她的翅膀。

    「我要重新出生了。」她安静的说。

    ◆

    她看着她的红格子裙摆微微的摇曳着,她站在空旷荒凉的出境大厅,有一种恍
惚的感觉。刚才电梯上的迟滞风景仍沉沉的压着她的心情。

    「我想送你一样东西,」她卸下肩上米白色的大包包。「给你。」她的眼睛单
纯而沉静。

    「怎么可以,这是你的全部行李,不是吗?」她惊诧的望着她。

    「我不需要了。再见了,再见。」她高兴的挥舞着手臂,直到她看见她被电梯
送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大厅里好像还回荡着她的声音,她盯着手上的米白色包包,好像想穿过布面看
到里头所藏的祕密。

    她拉开拉链,大大的张开袋口,她惊呼。一只洁白美丽的翅膀扑扑的飞出,白
色的羽毛像雪一样发着幽静的光,它优雅的挥动着,飞向没有云的晴朗的天空,她
彷彿可以看见她愉快的飞行着,在她出发的前一刻。

    作家档案

    刘叔慧出生年月日:1969/07/14学历:辅大中文系、淡江中研所毕业

    出版目录:夜间飞行(短篇小说),联文,1996病情书(散文),元尊,1998
单向的爱(散文),麦田,1998幸福密码(编着)(散文),麦田,1999微妙的肉
身(短篇小说),麦田,1999


              牙科医生的下午

    海飞

    妻子走了,带走的不是一种伤害,而是一种生活。

    一

    个体牙科医生马一民在每个夏天的下午都要打一个盹,他就躺在一把半新旧的
折叠椅上,一只老花猫躺在他的脚边。马一民和老花猫一起打盹的时候,他们上方
的一只吊扇总是有气无力地扭动肥胖的身子,那是因为小城的电压老是不足,许多
时候日光灯都跳不起来,为此,马一民有许多时候都很恼火,因为他租住的这间街
面房由于采光的原因,白天也很暗。白天躺在黑暗中,再怎么说也是一件不很舒服
的事,好在马一民轻易不发脾气,他是一个温文儒雅的人,他总是很小心地为病人
治牙病,软声软气地与病人说话,由于长期呆在日光灯下,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
白。许多来看病的人都劝马一民去医院查查,马一民总是温驯地笑笑。作为医生马
一民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马一民已经三十多岁了,许多人都说看不出来。马一民二十六岁的女人林灵在
牙科诊所门口摆水果摊,许多离开枝头没有生命的水果整齐地排列着。林灵喜欢嗑
瓜子,她的脚边总是落满了白花花的瓜子壳。在马一民与老花猫一起打盹的时候,
她也到对面玻璃店里去坐坐。刺拉刺拉划玻璃的声音和林灵咯咯的笑声就会不时地
传过来。这种制造出来的声音让马一民很不舒服。其实老花猫也很不舒服,它睁开
睡眼惺忪的眼后,总会伸一个懒腰。它伸懒腰和马一民伸懒腰不一样,它四足用力
伸得笔直,拼命将身子弓起来,这样看上去它的个子忽然高出了不少。看到它这个
样子,马一民就会笑骂,这个老女人,难道想和马比高低。

    老花猫是个母的,所以马一民才会叫它老女人。

    现在林灵越过这条并不宽的街,下午的阳光将她的身影投在地上,投成一个小
小的椭圆,就那么可怜的一小块向对面移。后来她就走进了玻璃店,店主小金正光
着上身划玻璃,刺拉刺拉的声音中林灵看到小金身上的汗水不时地从发达的胸肌上
滚落下来,啪嗒啪嗒在玻璃上摔碎。小金妹妹雅芬蹲在一只煤炉旁,不时用勺子搅
动罐里的绿豆。雅芬在煮一罐绿豆汤,绿豆的清香就一丝一丝钻进林灵的鼻子。林
灵终于说,雅芬,你煮的绿豆真香。雅芬回过头,笑了一下。

    小金和雅芬是从一个叫大竹的小村庄上来的。雅芬说开玻璃店是为了筹钱给小
金娶媳妇,小金的对象长得眉清目秀,又落在富村,所以娘家人提出的条件就高些,
所以,小金和雅芬就进城挣钱。

    这天下午林灵和小金。雅芬就谈论了许多街上的人和事,比如画电影牌的那个
男人的老婆跟一个货车司机跑了,又比如文化馆里写文章的老马想和农村的老婆离
婚,原因是他和他辅导的一个文学女作者好上了。当然,林灵还谈到了马一民,林
灵说马一民叫老花猫老女人,雅芬就张开嘴大笑,后来又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巴。

    傍晚的时候,雅芬端了一碗绿豆汤给马一民。马一民穿着大白褂,正专心地为
一个病人治牙病。雅芬将绿豆汤放在一张台子上,又走了出去。马一民抬起头,他
看到穿过街道走向对面的雅芬,也看到了玻璃店里嘻嘻哈哈高声大笑的林灵和小金。

    二

    
    这天晚上林灵和小金、雅芬一起看了一场电影。林灵说,是大片。马一民没吱
声,低头喝着一碗绿豆汤。林灵打扮了一下,像一只蝴蝶一样飞出了牙科诊所。林
灵只有二十六岁,正是蝴蝶的年龄。马一民看到蝴蝶和乡下来的两只蝴蝶以三角形
的队形消失在越来越低垂的夜幕中。老女人走过来,舔着马一民的鞋子。马一民狠
狠踢了一脚,它很尖利地叫了一声,像玻璃落地的声音。然后它在远的地方看它的
主人,那个踢了它一脚的牙科医生马一民。

    这天晚上马一民坐在吊扇底下看一本书,老女人又小心翼翼地向他走来,在证
实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它又伏在了马一民的脚边。马一民在看一本古龙的书,古成
的书博大精深,每一个章节里都蕴含着阴谋和杀机。马一民不时地放下书,又拿起
书。他和老女人同时看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夏雨降落在诊所的门口,越下越大水雾
迷蒙。马一民来回踱步,并且不时地站到诊所门口往街上看。长长的街道空无一人,
只有稀里哗啦的雨。最后,马一民重又在吊扇底下坐下来。

    对面的日光灯骤然亮起来,马一民看到玻璃店门口的小金正脱了上衣拧干水分。
然后,马一民看到诊所门口一只湿漉漉的蝴蝶。马一民说电影精彩吗?蝴蝶点了一
下头说,是大片。

    三

    雅芬常回乡下,回来时带回一些乡下的土产,她总是要匀出一份来送给马一民
和林灵。这回雅芬带回来的是煮熟的玉米棒子,四只玉米棒黄灿灿的身子呈现在马
一民诊所里的台子上,像四个熟睡的婴儿。马一民不喜欢吃玉米,他认真地对林灵
说,你吃吧,我不吃,我老觉得玉米浑身上下都像一粒粒发黄的牙齿。林灵和雅芬
又大笑起来,雅芬照例用手捂住嘴。马一民又认真地说,雅芬你别怕,你是不是怕
牙齿会跑出来所以才用手捂住。雅芬又大笑,放开手,露出满嘴细碎的白牙。

    作为回馈,林灵常送一些销量不好的水果到玻璃店。除了水果他们不能再送什
么,总不至于让马一民免费为小金和雅芬拔牙。马一民并不很喜欢自己的职业,他
的职业是父亲传给他的。从他十六七岁开始父亲就让他每天看病人黑洞洞的嘴巴,
告诉他怎样补牙怎样拔牙怎样治好牙病。有一天,一个漂亮的女人走进了他的诊所,
但漂亮女人的牙齿照样有些惨不忍睹。马一民在牙齿上发现了许多小洞,在马一民
一次次的精心治疗下,漂亮女人的牙病治好了。这个女人,就是林灵。只有林灵不
知道,马一民放慢了治疗的步子。

    后来,林灵就成了诊所门口摆水果摊的女人。

    马一民喜欢在下午打一个盹是他二十来岁时就养成了习惯,其实这样的习惯许
多人都有。马一民午休醒来后,他的工作效率就特别高。生意好的时候,他可以接
待许多病人。他喜欢看病人把他靠墙放着的长条凳坐满,又喜欢看着病人一个个离
去。所以马一民的下午其实是充实的下午,许多时候,他连踢老花猫一脚的时间都
没有。只是马一民看上去总是睡眼惺忪的,他爱上了打哈欠,这是一种很容易传染
给他人的生理反应,所以,他的病人在漫长的等待中也都是眼泪汪汪哈欠连天的。
马一民打盹的时候,总是眯着眼,像是睡着了,又像没睡着。刚结婚的时候,林灵
很害怕,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睡觉半睁眼的人,后来,她就习惯了。她问马一民,
睡觉半睁眼累不累?马一民说,你说谁?是不是说我?她说是。马一民嗤的笑了,
说笑话,睡觉还能睁眼。

    四

    马一民去了一趟省城。那天天气很热,所以马一民带了一块毛巾和一只大号的
南龙杯。马一民进省城是因为药品用得差不多了,而且,顺便去看看在省卫生厅工
作的老同学。马一民走的时候,林灵坐在水果摊旁嗑瓜子,瓜子壳在地上形成一个
包围圈,把林灵紧紧包围住。马一民皱皱眉说,你是不是想用瓜子壳铺一层地毯?
林灵白了他一眼,没说话。她看到她男人的背影离开这条街越来越远,她就笑了一
下。老花猫也看到了,那个常常踢它的主人颀长的背影,消失在街头。

    五

    林灵说,雅芬呢?小金说,回乡下了。林灵说,真是太热了。小金说,是啊,
太热了。小金抻手解开林灵的衣扣,林灵挣扎了一下,不动了。

    在诊所昏暗的小阁楼上,热浪和异味一浪浪翻滚着。床上的竹席浸在一滩汗水
中,粗重的呼吸此起彼伏。林灵说,他知道了怎么办?小金说,管他呢!小金说,
管他呢!小金又说,管他呢!林灵笑起来,一张脸像三月的桃花,她抱住小金的头,
也低低地喊,管他呢!

    然后就寂静了,从明瓦漏下的一丝光,落在了床前,很斑驳的样子。老花猫躲
在暗处,躲在一张陈旧的定字台旁。它真的很像一个老女人,并且用老女人才会有
的阴森森的目光,盯着白晃晃的床。

    这个夏天真是异常的热,后来林灵坐在窗前一张旧妆台前梳头,她看到一个男
人开了玻璃店的门,并且开始刺拉刺拉划玻璃。这个男人,就是小金。再过一会儿,
雅芬从乡下回来了,也进了玻璃店。然后,林灵下了阁楼,重新坐到水果摊旁边。
再然后,一个清瘦男人的身影出现在街头,这个男人,就是马一民。

    林灵说,回来了?马一民说,回来了!马一民看一看林灵,笑了笑说,真热呀。

    六

    那天清晨林灵和马一民被嘈杂的声音吵醒,他们下了阁楼,开了诊所的门。他
们看到玻璃店门口围着不少人,接着他们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他们还看到小金
痛苦地蹲在地上扯头发,看到雅芬在劝阻着砸玻璃的那群人。但是看上去雅芬的劝
阻显得单薄而且苍白。最后,雅芬不劝了,她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们砸玻璃。

    其实小金的未婚妻一直没有出场,出场的只有她的家人和亲友。这群从富村来
的人每人都骑了一辆摩托车,手里提着一根铁棍。据说小金在外头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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