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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6年第4期-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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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像片小心翼翼地用一张纸包起来,然后放进口袋里。当我顺利地完成了这一切时,我觉得自己简直是完成了一项伟大而善良的计划。 
  真的,我的确有这种感觉。 
  在家里只住了两天,我就迫不及待地要回村里去了,父母都感到十分奇怪,因为我以前是一定要住上五天的。不过,父母也并不强留,见我执意要走,也便听随了我。那天回到村子,趁无人看见,我便去了历妹的家里,历妹正坐在板凳上做菩萨状,见我来了,她不由得一怔,并不说话。我便神秘地笑着说,历妹,到我屋里去吧。她开始不愿意来,甚至用怀疑的目光阴沉地盯着我,好像我会打她的什么主意。可是,我难道会打她的什么主意吗?我很想说我是来救你于痛苦之中了,但我不会这样说的,于是,我和颜悦色地说,历妹,快跟我来,我在给你找对象呀。她一听,又怔了怔,然后,犹豫了一下,就一声不响地站起来,跟着我走了。不过,走到我屋里,她仍然还是不相信似的,居然站在门口不肯进来,眼睛仍然疑惑地看着我,好像不相信我姜某人竟然有这样的本事和善心。 
  于是,我轻松地说,历妹,我给你做个媒好不? 
  历妹似乎并不抱什么希望,冷冷的淡淡一笑,说,哼,没这个好事吧? 
  我便故作神秘地把李宣明的像片拿了出来,慎重地递给了她,说,你看看吧,这人怎么样? 
  历妹迟疑地接过像片看了起来,她看得十分仔细,然后,目光又锐利了起来,说,你莫不是逗我耍的吧? 
  我听罢,差一点就要跳了起来,我激动地说,我难道会逗你耍吗历妹?我这个人再怎么乱弹琴,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缺德的事来吧历妹? 
  历妹这时似乎相信我了,于是,把满眼的疑虑通通地收了起来,说,那这个男的是哪里的?叫什么? 
  我便一五一十地介绍,说他叫李宣明,说他在煤矿当矿工,说他年龄二十七,说他还没有找对象,说他的父母住在县城。 
  历妹犀利地扫了我一眼,怀疑的目光又涌了出来,她还是不相信,说,你这不是逗我耍的吗?像这个男的,有那样好的条件,怎么会要我这个乡下妹子呢? 
  我便搜肠刮肚地说,那你是有所不知啊历妹,这样的事是要讲究缘分的,如果缘分来了,还讲什么城里的乡里的呢?我实话对你说了吧历妹,其实,就是他本人求我给他在乡下找个对象的,他是我哥哥的朋友,你说我不给他努力行吗?当然,他以前曾经找了一个城里的妹子,可是,那个妹子竟然欺骗了他纯洁的感情,两人谈了半年,突然就跟他挂筒了——挂筒的意思,就是吹了。说他是个挖煤的,看他不起,一脚就踢了他,于是,他伤心得很,发誓要找个乡下的,说乡下的妹子朴实诚实老实踏实稳实。所以嘞,我想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 
  历妹似乎也有了兴趣,便问,那个煤矿叫什么煤矿? 
  我顺口说,叫大花塘煤矿。 
  其实,叫什么煤矿,我也不太清楚,我只不过是顺口说的,连煤矿的具体位置我也不知道,历妹呢,当然就更不知道了。 
  历妹点点头说,这个名字蛮好听的。 
  我说,是呀。 
  看得出来,历妹的情绪开始慢慢地起变化了,虽然她仍然在尽力地控制着自己,但是,她那微妙的变化,是逃不脱我眼睛的,也就是说,她心里是非常乐意的。此时,她甚至有点害羞了,居然怯怯地把像片放在了桌子上。 
  我大大咧咧地说,像片你就拿着吧。 
  历妹没说话,真的伸出手来,又把像片拿在了手里,用纸小心翼翼地包起来,放进了口袋。然后,吞吞吐吐地说,那……我…… 
  我当然明白她想说什么,于是,便干脆替代她说了出来,我说,你也拿张像片给我吧,我帮你转给他吧。 
  历妹不再在我屋里停留了,马上跑回家,然后,匆匆地拿了一张像片给我,我十分肯定地说,我下次回家,一定保证转交给李宣明。 
  然后,我装作慎重对她说,历妹呀,我看这个事情,现在一定不要对任何人说好吗? 
  为什么呢?历妹困惑地看着我。 
  我装作很坦诚地说,至少到目前为止,村里人不是都以为你找不到对象了吗?不是都在替你暗暗地担忧吗?那么,我们就不如让他们继续替你担忧,如果到了那一天,李宣明来了,就叫他们通通地大吃一惊,目瞪口呆,这个效果不是更好吗? 
  历妹沉思一阵,便点了点头,十分赞成我的意见。说,那我高兴高兴,还是可以的吧? 
  那当然可以的嘛,但是,千万不要说出去了,就是连你的父母也要保密好吗?我说,到时候啊,叫他们,叫全村子的人,叫地方上的人,都大叫意外,都纷纷说,哎呀,没想到历妹居然找了这么一个好对象呀。 
  历妹被我说得吃吃地笑了起来。那种笑,就像春风吹到了玉门关,想想也是,她多年来也不曾像这样开心地笑过了。历妹笑起来,居然一嘴白牙,居然还有两个小酒窝,其实还是很好看的,还是很洒的。 
  当我把李宣明的像片给了历妹之后,看见她是那么地高兴,我心里又十分后悔和内疚,这不是分明在捉弄人家吗?如果她以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肯定一定会恨死我了,恨我一辈子,她的父母也会恨我的。队里的人呢,也会怪我的,说我在故意逗人家玩,简直是太无聊了。但是,我又不敢,或是又不能够把像片再索要回来,如果把像片索要了回来,历妹肯定又会痛苦起来的,又会马上回到以前那种神经兮兮的状态之中。所以,我心里是非常的矛盾的,我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她高兴,同时,又不希望她重新回到以前的那种状态里。 
  我以前的规律是一个月回家一次,但是,这次已经超过一个月了,我也没有回县城,我这是在故意拖延时间,让历妹有更多时间沉浸在快乐之中。历妹呢,却很急切,一连催了我好几次,像催命鬼似的,她说你哪天才回家呀?我说,历妹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是来插队的,插队就是要图个表现,不然,以后怎么招工呀?如果我经常往县城跑,别人会怎样说我呢? 
  历妹似乎很理解我,但是,她又无法克制住那种兴奋和激动,当然,还有焦虑和急迫。她的想法我知道,就是让我尽快地把她的像片转到李宣明的手里。 
  两个月之后,我回了县城一趟,我当然不可能把历妹的像片转给李宣明,但是,我也没有把历妹的像片丢掉,或是藏在一个什么阴暗的地方,而是把它堂堂正正地放在了墙壁上的镜框里,那张像片只有半寸,黑白的,历妹在像片中微微地笑着,我想,肯定是哪次找对象时照的。这时父亲回来了,看了看,不高兴地问,喂,老三,你莫不是在外面筛毛了吧——筛毛的意思,就是吊膀子。我说,没有呀。还没有?父亲的眼睛严厉地盯着我,然后,指着镜框里的历妹说,那这个妹子是谁呢?我哦了一声,说,是村子里的,她是想让我给她在县城找个对象。父亲于是没有怀疑了,因为事实上也很明显,历妹不可能是我的什么对象,她比我大了五六岁,这一点,从像片上也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出来的。 
  我回到村子之后,历妹就迫不及待地问我,说那个男的看了我的像片么?我说,当然看了嘛。历妹说,那他说了什么江西没有——江西的意思,就是意见。我说,他没说什么江西,他很满意的,他说这是你们的缘分,他还说了,有时间就要来你家看看,他最后还说了,到时候,要接你到煤矿去玩耍呢。 
  历妹一听,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了,脸上立即飞出了一片红彤彤的彩霞,但是,又不无担忧地说,我屋里简直像个牛栏一样,人家城里人怎么看得上呢? 
  我安慰她说,人家既然是要找乡下的,就不会计较这些东西的,他要找的是你这个人嘛,到时候,他来之前,我就提早告诉你,你好好地把屋里打扫打扫,不就可以了么? 
  历妹点点头,说,那你一定要提前告诉我呀。 
  真是什么钥匙开什么锁,什么种子开什么花。历妹于是渐渐地起变化了,她变得开朗起来了,活泼起来了,多年来,停留在她脸上的那层忧郁的阴云,突然云开日出了。 
  她张开了多年封闭的喉咙开始唱歌了,她出工也唱,唱得禾苗或是青草微微地点头。她在家里也唱,唱得油灯一飘一飘的,像是在热烈地给她伴舞。她而且非常注意打扮了,出工呢,是一套破旧的衣服,散工呢,就马上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丝毫也不嫌麻烦。这对于别人来说,一般是很难做得到的,因为回家也要做事呀,比如说喂猪,或是去菜地淋水,难免就不把衣服弄脏。乡村的妹子,惟有在过年或是去赶场时,才舍得换上干净的衣服,让自己扎扎实实地显摆一回。这个历妹的确十分讲究了,即使是出工吧,也要在衣袖上戴上两只用碎花布做的袖筒——那两只袖筒,就像两束五彩缤纷的鲜花盛开在她的手臂上——生怕将衣服弄脏了似的。 
  她还积极主动地参加了大队的文艺宣传队,人家本来是不要她的,因为多年来也不曾听她唱过歌,人家凭什么要她参加呢?不要以为是个鬼都可以进入这个队伍的,于是,便怀疑地望着她,挥着手叫她出去,可是,她却不出去。人家见她这样固执,便暗暗觉得她肚子里可能有两碗水——两碗水的意思,就是有点本事。于是,就当场叫她试唱了几个,也算是面试吧。历妹却丝毫也不怯场,旁若无人地往屋子中央一站,收腹提气,嗓子突然像喇叭花一开,歌声就悦耳地荡漾出来了。她唱了一个《在北京的金山上》,又接着唱了一个《火车向着韶山跑》,她准备了十个歌的,可是,人家马上摇手制止了,叫她不用继续唱了,一律惊喜地看着她,好像突然发现了一个难得的人才,继而,便响起了一片噼哩叭啦的掌声,当即就收下了她。那时候,风行京剧,也风行用地方戏改编京剧,历妹就主唱李铁梅小常宝之类的角色,居然演唱得很不错,动作也十分到位,尤其是双目怒瞪,把那根长长的假辫子,紧紧地一抓,咬在嘴里,好像是闯来了一只老虎也毫不胆怯,然后,又狠狠地把假辫子朝脑后一甩,其一招一式,居然大受欢迎,人们都说历妹演死火了——演死火的意思,就是演得像极了。 
  看着她高兴,我也高兴。但是,我心里却一直是绷得紧紧的,我担心这个善意的恶作剧不会继续演下去的,终会有一天,它肯定会出水的——出水的意思,就是露馅。到时候,我不知道如何面对历妹。不过,既然已经哄到了这个地步,就只能继续哄下去了,能让她快乐一天,就快乐一天吧。 
  这是我玩这个把戏的宗旨。 
  不过,历妹曾经多次问过我,那个男的——她总是说那个男的,而不叫他的名字——怎么还不来呢?他是不是把我凉起了——凉起的意思,就是不理睬了。历妹说这话时,脸上挂着一丝焦急。 
  我非常理解她急迫的心情,她恨不得希望李宣明突然十分高大地出现在偏僻的村子里,让她喜笑颜开地拽起来——拽起来的意思,就是威风起来。 
  但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于是,我只好耐心地解释说,他怎么会凉起你呢?历妹啊,这就是人家当工人的跟我们的区别,我们乡下人,时间上还是比较自由的,但是,人家当工人的,还有严格的规矩管到的,几点钟上班,几点钟下班,是卡着钟表走的,谁也不敢违反的,不然,不就成了一壳糊了么?——一壳糊的意思,就是乱了套了——再说,现在不是在防止帝修反的侵略么?我们要大造枪炮呀,造枪炮就需要钢铁呀,炼钢铁就需要煤炭呀,煤炭就需要人把它挖出来呀,而李宣明就是挖煤的,你说他哪里又有时间来看你呢?而且,你们个人的婚事,比起国家的大事来,又算什么呢?这等于是一粒眼屎在跟一个西瓜相比呀。 
  历妹毕竟还是一个懂道理的人,她理解地哦哦了几声,说,原来是这样的啊。但她还是不心甘,说,那我不如跟着你,去大花塘煤矿看看他,这还是可以的吧? 
  我使劲地摇头,说,哎呀,历妹子,亏你还是生活在农村的人,一点相亲的规矩也不晓得呀,头一回看对象,哪里有女的去看男的?只有男的去看女的嘛,这个规矩破不得。 
  历妹于是又恍然大悟地哦哦着,为自己的急迫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历妹的变化足以让村里人大为吃惊,连她的父母都感到非常的奇怪,这个鬼妹子,怎么活脱脱地变了一个人了呢?她到底吃了什么药?是不是她自己悄悄地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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