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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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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不相同了。我知道女孩儿们开始陆陆续续月经来潮了。她们嘴上好像是讨厌那事的,可是心中其实有些得意。好像自己成了师傅,走在了别人的前面。但因为妈妈嘱咐说这是秘密的事,她们好像手中持有一张令她们心安的王牌。尤其是在男生面前,她们故意不时拿出来这张五彩斑斓的王牌故作神秘地炫耀一番,好像在向他们宣告,自己已经是个成熟的女子了,难道你们男孩们不想要我们么?——哦,您蹙了一下眉,是否您不同意我的说法?您觉得我有些夸张了是么,女孩们可是矜持的,哪里会是这样的下贱?可是我想这样的念头任何女孩儿都是有的,就像被她们忽略的不起眼的我,也是有欲望的一个样。我听见她们提到我的名字,提到来潮。那是开始的时候,她们还是有所顾忌的,只是私底下小声讨论一番。可是这个问题越来越可疑,当她们一个又一个像是慢跑赛一样越过那条赫然的红色线,她们就在另一个世界里,同一阵线了。她们回望,看着我。我是不是永远都不可能越过那条线了?这是她们最关心的。终于有一天,在狭仄黑暗的厕所,三四个女孩看见我进来,她们就没有立刻离去。我努力做到看起来不慌张,在她们的目光下平静地脱着裤子。终于,她们当中的一个开口问我:你有没有来过月经?     
    我缓缓抬起头,看着她们。她们个个都很严肃。我没有说话。因为我虽然是恨她们的,但是我很心虚。没错,我没有来月经。我已经知道它是怎么一回事,我比她们还要关心,所以一早就知道,原来侏儒症也许会令我的发育也停滞下来,我是个没有第二性征的人,也许。也许,这矮短的身材导致我不能发展成一个完整成熟的女子。我很害怕,真的,我虽然从小比别人矮那么多,可是却从来没有如那一段时间那么害怕。因为我担心自己是没有性别的,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我只是一个夹在中间生长受到阻碍的怪物。如果是这样,我宁可像被暴雨打下来的果子,很快可以腐烂掉,不必暴露在外面丢人现眼。     
    她们很敏感的,一看到我没有回答,另一个便问: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是月经?     
    我缓缓提上裤子,摇摇头说:那是什么?我做出一脸茫然的样子。我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她们如此轻蔑地相信了我。我是没有来月经的。她们现在感到很满意,于是掉头走了。她们因为满心欢喜,一边讨论一边走,因此很慢。我总是觉得她们在我的视野里,怎么也挥之不去。但我好像没有力气恨她们,我只是盼望着在顷刻之间身体里涌出血来。涌出血……我便可以喊住她们,让她们好好看清楚。她们一定都很诧异,也很失望。那一刻,我其实已经想到了办法,只是时间太短,她们已经走远,我来不及把我的手弄破,制造一些血出来。如果痛失这个机会,我可能一辈子都会后悔。但她们已经走远,我的牙齿不够尖利,我被咬过的手指,始终没有流出血来。     
    那是一次可耻的记忆。我那假扮的天真表情,像壁虎逃命时丢下的一截尾巴,若残存的尸骸一般,丑陋地留在原地,虽然渐渐模糊不清,却永远不可能离开此地。我记得她们三个的背影。她们像鱼一样,有摇曳的身姿,对周围一切,都像对待那包容她们的水一样坦然肆意。我在她们的背后流出眼泪来,潮湿的视野里,我看到她们的身体都渐渐变红了,血淋淋的红色的鱼群……     
    我很久都不能康复。我不敢去学校,事情已经达到了高潮,再也不可能更糟了。她们一定围聚在一起,像是把一个学艺不精的小丑一次次抛向天空似的,把我的丑事抖出来说了一遍遍。那时我开始有幻听的毛病,耳边有她们赠与小丑的针芒般的喝彩,她就要被这些折腾得死去了。     
    我的青春期就是这样开始的。真的是太苍白。我发现比流尽了血更可怕的是,没有血可流。每一天我都盼望着流血,它会让我度过这个难受的审判,令我有了鲜明的性别和归属感。我多么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发育很好的女子,站在平台或者广场上的时候,像一面隆重的旗帜,宣告一种新生活的到来。每个下午放学回家,我都会拿着睡觉时穿的大T恤冲进洗手间。在每一次查看内裤的时候失望。那里安静极了,像是冬眠的湖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那里一直很干,一点也不湿润,似乎永远也不会有流动的东西打开我的身体。我的乳房一直没有发育,夏天的时候,我从女孩们的背后透过薄薄的衣服,看到她们纤细的胸罩带子,就一阵怅惘。她们的背都挺得很直,我需要仰视,她们像是一尊尊被供奉起来的女菩萨。但是什么供奉起了她们,使她们自始至终端好站立,雷打不动的呢?我一直也没有想清楚。是她们那从未让她们好受过的生理周期?是她们那修长的腿以及曲线动人的腰肢?还是她们明明暗暗中牵系着的男人?我想不清楚这些,我只是知道,自己很羡慕她们。我的身上生出了情欲,也许对其他姑娘来说,这是她们粉盒里的胭脂,桃花就这样在她们脸上开了,而对于我,这就是祸劫,这就是粉身碎骨的序幕。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诞吗?上帝给我一个紧紧闭合的身体,可是他又让我的心点上了火。那么,惟一解脱的办法就是我自己戳破自己,自己撕裂自己。     
    嗯,你是否已经开始有些爱上了这个故事?它因为太真实而酷似青面獠牙的怪物。我知道你喜欢怪物,你更喜欢控制、打败怪物,谁不想当英雄呢?继续说,后来,我还是做了一次预先打算好的事情作为报复,也算是一切的收场。那一次,一切都很顺利。我把割破自己的手指的血,涂抹在内裤上。削铅笔的刀子划在手指上,还是很锋利的。那时她们都在离我很近的地方,这是我等待已久的机会。我把手划破,伤口在内侧,她们不会发现。我很麻利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卫生巾。我第一次使用它,却很熟练,内心的紧张自是不必说,可是自己私下也排练过很多遍了。我在做着这件事情的同时,对着她们很投入地笑着,我说:对了,我知道月经是什么了。我来月经了。她们齐齐地用一种丧气的表情看着我。我一脸无辜。


第一部分:我和她遇见我爱过一个男人

    她们气哼哼地走了。我把半缩在衣服里面的流血的手指拿出来。我就像个疲惫的魔术师,终于盼到了她们各自散尽,我也可以谢幕了。     
    我等到了青春期结束,没有见到我的血。更不会有我的海浪。我好像望见了一个空空如也的锅底,幸福和男人都被分发光了。没有一个剩下给我。可是我站得那么低,只能一直一直踮起脚尖期待着。我不再去学校了,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法通过入大学的体检测试。可是当初我却那么执著地决定读高中,只是因为,心中仍旧盼望着在十几岁的最后几年里,忽然自己就变得很高很高,身下的血像小溪流一样流淌着——是这些年一直没有流出的血。我把自己的这种异常勉为其难地称作发育缓慢。我总是对自己说,不要着急,你还是个孩子。这就好像孙悟空从石头里蹦出来之前,他一直在蒙昧的睡眠中。而忽然一刻的到来,他就成为了神通广大的美猴王。我在等待我的崩裂,一直等到二十几岁。     
    我承认,在某种意义上说,我欺骗了他们所有的人。我把自己乔装成一个懵懂的孩子。他们当然没有乐观地抱着我还会长高、变得正常的幻想,他们只是知道我是个身心生长都受到阻滞的人,因此还留在童年。可我显然不可能得到一个孩子应有的待遇了。我必须承担几乎所有的家务,我必须懂得和必要的人打交道不被欺骗。比如卖蔬菜瓜果的,比如打烧饼的……他们对于我,又有什么不满意呢?我没有成人的妒忌诋毁,没有成人的自私自利,尔虞我诈……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乐意和我说话,我比他们当中任何一个都坦诚而认真,在我这里不会有陷阱,不会有言不由衷。可是他们宁可都在面具下厌倦地说着谎话,心中却诅咒着彼此,用最恶毒的字眼。——也许我不该用“他们”,而应该用“你们”,你们所有自以为是的成年人都是如此!     
    我爱过一个男人,——你瞧,我甚至可以做到把我的爱情放到最后,一带而过。因为它真的是那么快,像是一只小鸟长出翅膀的时间,然后,它就带着漂亮的羽毛飞走了。我爱上的那人,是个裁缝。不要问我他到底是哪里特别出色,说实话我已经忘记了他的模样。真的,因为每次见他都是在他的裁缝铺子里,为了节约电费,里面的灯光多么昏暗可想而知。他又总是一副做活儿时候的样子,戴着黑边儿的眼镜,脖子上挂着软尺。我看不清他的脸,只是觉得他很瘦,颧骨的位置是突出来的,眼镜好像宽于脸颊,因此虽然他年纪不轻却看起来有了几分可爱。我爱上他,仅仅因为,我去做衣服的时候,他为我量身。他的手指先是触了一下我的腰。那里一定是个幽密的机关,当他按下去的时候,我只是觉得浑身过了一遍热辣辣的电流。那种感觉,就像是大口吃芥末,开始的时候是觉得辣和呛,不断流泪。可是当眼泪流尽了,就会感到全身的汗毛孔都被通开了,整个身体一下轻了很多。你也许不信,就是那么一戳,我好像完全融化了,成了温柔的水。从没有一个时刻像这一刻一样,我感到自己如此像个女人。灯光太暗了,裁缝不会注意到,我的脸红了。     
    ……他给我量身,一札,两札,三札……他的拇指和食指交替从我的脊背上滑过。我一次次被击中。那手指因为长期做针线活,特别硬。那种质感令我感到心醉又恐慌,我显然把这种触觉移位了,我引领着他的手指去向一个更加幽深隐秘的地方。那里有桃花和泉水,可以畜养童话和爱情果子。他甚至在量我的腰围的时候,用整只手掌覆盖住我的腰。我轻轻地叫了一声。他站在我的身后,他是个矮子,因此还没有讨到老婆。然而对于我而言,他已经相当伟岸了。那时候已经是夜里10点,我想不会有人再到他这里来了吧。我很想和他再亲热一点。我很想。我甚至忘记了自己从未流过血,也许根本不能算是女人这个事实。他站在我身后,很慢很慢地动着一根指头,啊,我从没有这么渴望过。那个场景我看过太多次,终于这一刻在我全身皮肤上点燃了。我想要他从后面抱住我,抱住我,像是笼络一只无家可归的松鼠,并且从此留下她。我仰着头,微微眯着眼睛,从狭长的缝隙里,看到了他因为紧张而略微变形的方脸。他轻轻抬起一只手,抚过我的额头。那是一种至纯的宠爱。     
    我的爱情就是我接连让他给我做了三套衣服。我和他有若干的夜晚,这样在灰暗的小屋里单独相处。可是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我的秘密——侏儒的秘密总是比常人更难以保守。他们看见两个可笑的矮人同在一个房间里那么久不出来,他们一定都注意到了,我的脸红了。总之,他们在我再一次走去裁缝的店铺的时候,把一双双侦察的眼睛绑在我的身上,让我越走越慢,鞋子里面像是灌满了水银。那天我走进裁缝店的时候,就像一只被追杀的负伤的熊。我没有再矜持,而是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他给我取出最后一次为我做的衣服——他没有做,布还是完好的布。他面无表情地递给我,用冷漠的声音说:     
    “我不再给你做衣服了。”裁缝是个很老实的人,当他想要对我凶狠的时候,心底深处还是有些胆怯的。     
    “为什么?”我声音颤抖了,这一刻其实我早已想到,可是心中却仍旧不甘心,甚至怨恨起他来,他只是一个矮个儿裁缝啊,年龄还可以当我爸爸了。他居然还要来嫌弃我!而嫌弃我,却又为什么来招惹我?我越想越委屈,掉下眼泪来。     
    “你这么个小孩儿没家教,整天跑到我这里来玩做什么,是不是你在外面做了什么坏事,跑到我这里躲着!”他吼的声音很大,我相信外面的人足以听到。他竭力地想要把自己和我分开,我是孩子,他还强调说,一脸正气。是的,他撇清了和我的瓜葛。     
    我到最后也没有看清他的脸。他把脸仰得很高很高,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我那时终于知道吃芥末的感觉是多么短暂的一刹那。那芥末的翠绿色,就像是一个早春里发的第一缕嫩芽。     
    我抱着我的布走出了裁缝店。我知道,以后再有人戳我,我也不会回头了。     
    后来,我要说到米米了。米米出生了。我弟弟的孩子。女孩儿。他和一个美丽的姑娘生了一个美丽的女娃。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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