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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芳录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西泠野樵-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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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鼎材闻说,竟痛赞女儿深明大义,不愧我洪家的女儿。可恨王兰那小畜生,忠言逆耳。犹忆当日他入泮之后,我曾回家祭祖,见过他一次。他即大言炎炎,目空一切。我就知他是个佻达之子,尚冀后来可改。而今虽然科名被他骗到了手,仍是当年的积习,即难保克始克终,岂不害了我这巾帼丈夫的女儿么?一面劝慰女儿回房,一面气忿忿的至外间来寻王兰。想他是我的女婿,谊属半子,仙白幼又无父母,我若不大大的教训他一番,他更任性妄为了。
  且说王兰回到自己的书房内坐下,心中嗷嘈万分道:“可恶这蠢妇,一点情趣不解,只有唠唠叨叨学他老子那一派酸腐悭吝的性格。难道我王者香,顶天立地的男儿,还受妇人挟制不成?也是我命运不佳,偏生娶了这么一个妻子,与我意见不合。非是我自负的话,从龙、伯青等一班同年好友中,当推我豪迈第一,其次方数伯青。他们皆闺房和好,志合性同,又闻得有才有貌。想他们燕尔私情,何等快乐,真乃三生有幸!我这一个宝贝,貌仅中人,才亦平等,那倒也罢了。古云:娶妻重德不重色。又云:女子无才便是德。但那腐儒的脾气,令人可厌,细想我王者香,真真不及伯青等人闺房之福。又想到南京洛珠等人,他们虽是青楼,亦系才貌兼优,大家风范,间或也劝我巴干功名,不过偶尔规谏,终不似这蠢妇逐日哓聒不休。非独他远逊江,祝、程家各位小姐,连柔云他都当退避三舍。我此番回至南京,定然接取柔云来家以作偏房。好在如今已娶过这蠢妇,还怕谁人支派我停妻纳妾的罪么!”正在闷闷不乐,忽见洪鼎材走进,无奈起身侍立。
  洪鼎材即在王兰的座位上,坐下道:“你也坐了,我有话与你诽。适才贤婿与小女角口,我已尽知其细。若论你们夫妻闺帏之事,我也无须过问。惟闻小女劝你的话,未尝非理,何以贤婿不以为然,反着实排揎他一番,甚为不解。我看贤婿亦是个聪明人,当知读书求名埋头一世,皓首穷经终身潦倒不知凡几;如贤婿弱冠以外,即连翩直上真非容易。由此再加磨砺之功,将来在朝则为干臣,出治则为良吏,前程万里,未可限量。若一味荒废学业,以为有名可恃,窃恐损多益少。至于浪费资财,更属不可,贤婿虽然多金,不知做京官的毫无出息,做一年即要赔累一年,如再使得挥霍未知节省,更难支持。况且那些同年们见你手内宽裕,落得与你交接,待把你弄得与他们一般穷法,就不来睬你,又去寻别的主顾去了。我做了十数年京官,这些滋味我都领略过的。纵然贤婿平日使用惯了的,也该念及祖宗当日置力、不易,我能守着基业,才是肖子。若是外人,即不虑及于此,无如小女要终身倚赖贤婿,自古夫荣妻贵,一息相通,他怎生不愁烦呢!未免言浯重复也是有的,想你也不能怪他琐碎。我并非袒护小女,来责备贤婿,既为一家,有活何能不说。”
  王兰听洪鼎材所言,与他女儿无二,都说他的不是。心内早腾腾火发,也不顾洪鼎材是他丈人,立起身来将双眉一扬,冷笑了一声道:“岳父训诲,言言金石,小婿感激不尽。惟小婿天生的怪癖,自幼窗下即喜放浪,全不以科名为念。今番侥幸得此微名,在他人以为荣宠,在我却毫不介意。人生蜗名蝇利,如泡影昙花,一时现相,转瞬仍属子虚。论到经济学问上;只要读书得间,胸中明白,遇事敢作敢为,做几件出色惊人的事,即是平日读书之功。若整日捧着一本书,任他经史诸家一览无余,泥于胸中格格不化,也不过是个书蠹书痴的名目而已,有何益哉?非是小婿说句放肆的话,那读书不求甚解的意思,小婿倒领会得。至于浪费资财,更属微末,可知金银身外之物,得失何异?纵有敌国之富,亦未闻名传后世,徒惹得一身铜臭,不若随手用去,倒还干净。每见一等贪婪不足的人,以至损人利己,无所不为,反作了若干罪孽,他临死的时候,试问可能将这些黄白财物带至冥司去收赎罪名么?还有一等悭吝不堪的人,分文不舍得使用,必至生出不肖子孙,倾荡家产,所谓悖而入亦悖而出。小婿即要用所当用,不作无益之用,即将祖父遗留家业用得罄尽,也不算是个败子,亦不是个不肖之子,皆因我命该如此,是天作孽,非我自作孽。小婿虽不才,这点点小见识,不能在令嫒小姐之下。那知令嫒一相情愿,每日逼着我要入那腐吝的门路,小婿却不敢从命。令嫒也是位知书识理的千金,小婿将话取譬他听是有的,亦未与他口角。从来一说必有一辩,不能只派他说,不容我辩。岳父再请回后细问令嫒,究竟小婿怎生排揎他的?岳父焉能听信一面之词,说小婿的不是,何能使人中心悦而诚服。”说毕,仰面又呼呼的冷笑了几声,喝命小童随着,火踏步出外访祝、云等人去了。
  可怜洪鼎材直气的目瞪口呆,瘫在椅上动掸不得,眼睁睁看着王兰扬扬而去。过了半晌,方拍桌大骂道:“该死的小畜生,万分可恶,还亏他是个读书的人,如此不明道理。我是他的妻父,他半分都不把我放在眼内,任性强词夺理的抢白我。这还了得,明日倒要请几位老辈与他叙说。”又叹道:“这小畜生定见是不可改悔的了,岂不误了我女儿终身。早知如此,我决计不招赘他入门,情愿养我女儿一世,想他是大贤大德的女子,也没有什么抱怨。你今日既赌气走了,也无面目再来见我。果真不来,倒省却我多少烦恼。”
  正自言自语的生气,忽见洪夫人走进,笑道:“什么事,翁婿的淘气?方才姑爷的话,我在窗外约略听得几句,那孩子向来是个不受拘束的,祖上又留下若大家业,自然是使用惯了,一时怎生改得过来?女儿虽然劝谏他是正经,也未免言语过激,须知是新婚夫妻,彼此都摸不着脾气,、不比那共过三年五年的心腹。姑爷虽是性急,想女儿说得也烦絮。你该两边抚慰,使他们夫妻和好,慢慢的再米劝说姑爷才是。你怎么也动了气,单说姑爷不好,那孩子定然疑你护着自己女儿,偏心去责备他,所以才别气走了。难道走了就罢了么?仍然要把他找回来的,反传闻得人人皆知,成了笑话。非是我说,不是女儿气走了他的,倒是你丈人把女婿气走了。”一番话,说得洪鼎材追悔起来,讪讪的道:“我也不管这些闲事,听你们去办罢。”起身出外去了。
  洪夫人又到静仪小姐房内,狠狠的说了他几句,叫他以后劝说丈夫,“须婉言规谏,不可凭着自己性子。女婿亦是个少年人,性格也是不平正的,若彼此存了意见,即难和谐到老”。一面又叫人去请了姑爷来,“说我有要活与他相商,即不愿在我家内,说明了再去未迟”。晚间王兰果然回来,洪夫人带慰带劝的说了一番,又说:“女儿年幼,诸事仍望姑爷原谅。我女儿劝说亦无他意,不过想贤婿好而更好,他自家面上的风光。若你们参商起来,也叫我二老难处。”王兰闻洪夫人说得在理,也没有言语。洪夫人又亲自送王兰进房,安慰了他们数句方去。从此王兰与静仪小姐虽然和好,终觉得各存意见,面和心违。
  转眼腊尽春回,已交朝考的日期。伯青来约了王兰早为预备,同一班新旧词林去考,人人揣摹纯熟,个个贾勇争先,都望名列前茅,好得差试。未知伯青,王兰等人朝考优劣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赏花灯隐春遇艳题画扇雅谑评歌
  话说祝伯青、王兰二人与一班翰詹科道、新旧同年预备一齐朝考。考毕,隔了数日,祝伯青得了内阁侍读。王兰受职编修,又因他考取得优,恩放了浙江全省学政。又值下月是太后千秋圣诞,内外臣工皆有升赏。云从龙升了大理寺少卿;江汉槎补了兵部主事,赏加五品衔;冯二郎补了刑部郎中,赏加四品衔;王兰又恩加了侍读衔;伯青加了正四品衔。一时诸同年世好,彼此道贺清酒,络绎不绝。伯青等人,各自欢喜。
  洪鼎材见女婿放了学差,大为喜悦,打点他出京的一切应用,趋奉尚恐不及,那里还计较淘气的事,早已付之度外。连静仪小姐,看待王兰都与前不同,自己反懊悔日前孟浪,果然他是有真才实学的。那一班同年,偏偏他得了试差,又考取得高,不怪他口出大言,想起来倒是我见识不到,小觑他了。况且这一任学差做满,宦囊何愁不加倍充足。所以他任意使用,毫不吃紧,原来他胸中早有把握了。王兰见他父女近日格外亲热,都因我得了学差,以至如此,心内反觉可笑。
  一日,伯青请了王兰、从龙、汉槎、二郎过来,议论发寄家书,与南京慧珠姊妹等人的信。从龙也具了察启,寄与他妻父程公。众人亦公发一函,寄与小儒,无非叙说在京以及别后的情景。王兰又另信向小儒商议,“此去浙江,乃人文聚薮之地,取士不易。自家恐才识有限,幕中必须延请老手衡文,方无物议。甘又盘先生今时名宿,意欲延请入幕,同往浙江”等话。众人亦说者香此行,非请甘老同去不可。小儒虽与他宾主契合,诸事皆仰赖甘老,一刻离不得他,然亦未能却者香之请。况小儒此番升摄藩篆,官阶虽大,不过承宣,一切政务非府县衙门簿书冗杂可比;甘老大可分身,同者香一行。众人书信写齐,差了一名家丁出京,往南京投递。暂且不提。
  单说太后千秋半月以前,上谕禁城内外大放花灯。又在午门外盖了一座永寿楼,迎奉太后登临赏玩。又命各衙门私第,及大小土庶人家,准其自行张挂灯彩,以示与民同乐之意。在京文武各官,是日都有赐宴。庶民七十以外者,悉准在永寿楼下叩祝千秋,并派员按名赏给顶戴、银牌。此旨一下,合城官绅士庶无不踊跃,四处搜觅奇巧上式灯彩花草,以备是夕应用。即那些小户人家置备不起的,也要搭一个彩棚,挂几盏红纱灯,或用纸绒做就各色飞禽走兽,与那灯匾、灯牌等类。
  到了圣诞这一日黎明,诸官入宫朝贺,赐宴已毕,各回私第。待至薄暮,大家小户灯已点齐,街市上照耀如白昼相似。又闻得各处锣鼓喧天,笙簧盈耳,真乃不夜城开,琉璃境界,洵是盛世升平气象。伯青早约定从龙等三人,过来饮酒看灯。江公是当朝首相,大门外搭起灯棚,中设龙亭,棚上各样花灯,鲜明夺目。合城的灯,要推江府第一。惊动四处百姓,都来观看,把街市都挤断了。
  伯青等五人,席终已是初更时分,一齐换了便服,带了数名小童,上街来游玩。只见人来人往,热闹非常,都夸赞江府的灯出奇夺趣。还有多少车轿往来,皆是各府第的内眷出来观灯。幸而京城里街道宽阔,尚不十分拥挤。众人信步而行,只拣那灯多的处在走去。少顷到了通政司府前,见门外搭了一座小小灯棚,四角挂了八盏半旧的纱灯,都不甚明亮。棚内也设了一架龙亭,而前点了两对玻璃罩灯.棚外坐着儿名家丁看守灯火,一半在那里垂头打盹。连街市上游人,此地都稀少些。汉槎向王兰笑道:“令岳何以如此省俭,殊失大员体统。”王兰道:“你还说他做什么,天生的牛心古怪,不近人情。你说他省俭,不知他今晚点了这许多灯烛,亦算出了身大汗,事后定有几天肉痛呢!”说得众人大笑起来。从龙道:“你这克薄嘴,也过于形容令岳太甚了。”
  众人又往前走,不觉已至皇城。今夜是奉旨金吾不禁,许人出入。不过有数位值班侍卫官领着几十名御林军兵,在城前弹压。众人进了城,见一片灯火辉煌,尽是大内里做成各式奇形异相灯球,自与民家不同。当中一座永寿楼,高耸半天,楼上楼下挂有数万盏灯。又有两座鳌山,在楼之左右,上面人物花鸟都用引线牵丝,如活的一般。楼前又有一座玻璃牌楼,中间堆嵌着“万寿无疆”四个斗大的字,也点着灯。牌楼下,众老民朝上叩贺。左边一起官员,记名登册,当即给赏顶戴札照:九十以上者赏绐五品,八十以上者六品,七十以上者八品;右边一起官员,按名赏赐银牌。万姓欢呼,声闻数里。众人赏玩了—会,仍出了皇城,寻旧路而回。
  王兰忽然笑道:“我前日拜客,至城西见新砌了一家花园,叫做隐春园,内中房屋花草极其精工。我打听过了;原来从苏州初到一起福庆堂名班,班头叫傅阿三。此人颇有积蓄,在城西砌造隐春园,开了戏园。他的班子现在京中要推巨擘,生意很好。我也进去一观,果然脚色行头色色俱精。班内有一个唱小生的,年纪最轻,叫做柳五官,今年十六岁。那日我见他做了一出《独占》,柳五官扔的是秦小官,演出一派待花魁的温柔,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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