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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葫芦引第一卷-南渡记-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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谐。 
  车过西直门,简单的盘查把妙峰山冲远了。他们都沉默下来。 
  霰珠随着暮色愈来愈浓密了。碧初用外衣蒙住头,不时挺一挺身子。两侧房屋愈见隐晦,北海后门早已关了,一条大街落入茫然之中。什刹海成为一片跳动的灰色,就要把香粟斜街的入口淹没了。 
  家,就在前面。 
    


  连日飞雪。明仑的几位太太约好在庄家小聚,邀了绛初也去,并让无因兄妹来香粟斜街做客。玮等一直盼着这一天。 
  这天雪格外大,扯絮拉棉地在空中飞舞。嵋极爱雪,常说雪比雨有灵性。她喜欢坐在廊上看雪,一看就是许久。看雪花纷纷扬扬,又浓又密,却不急促,总有那飘洒的姿态;看依着树枝的形状另生出一棵玉树,看小院地下一片银样的洁白。她很怕看洁白上凌乱乌黑的脚印,所以喜欢扫雪,把雪从践踏里救出来。碧初赞许她的行动和道理,赵妈以此为骄傲,说:“还是我们二小姐!”峨和炫子很难意见一致,对嵋这一行为则一同嗤之以鼻。 
  早上赵妈扫过院子,这时雨路上又一层白。嵋看了一会儿,拿起扫帚正要下台阶,见玮玮出现在月洞门中。他那匀称的身材,红红白白生气勃勃的脸,嵌在圆门里,旁边是经过雪花装点的枯树,真如画图。从玮玮这边看,嵋穿着紫红长棉袍站在有雕饰的廊上,廊檐上垂挂着长长短短的冰柱,地下雪光映着,也十分好看。 
  “你这把扫帚真煞风景!”玮玮笑喊。 
  “别过来,别过来!”嵋也笑着,顺手扔过一把扫帚,“你从那边扫!”她命令,两人各从而道一头向中间扫,一会儿会合了,直起身互相看着,忍不住大笑。笑得弯了腰,跑上廊子,互相扑打身上的雪。玮玮从前院来,头发上一层雪花,亮晶晶的。 
  “你们笑什么?”小娃穿得圆滚滚,从屋里跑出来。嵋命他回屋戴绒线帽再出来。他听话地进去戴上他的小红帽,玮玮把那帽上的线球一弹,“听着,孟灵己孟合己!我有好主意!”嵋和小娃不由地肃立,抬头望着他。 
  “等会儿无因来,我们到后楼去玩。”玮玮低声说,“我央求了吕贵堂去开路。”“楼上能看见什刹海的雪!”媚的小脸儿发光。玮玮把食指放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妈妈和三姨妈一会儿出门。咱们不必让大人知道,免得多事。”“娘现在到上房去了。姐姐不管我们。”三个人说着进到屋里。 
  屋里当中生着和嵋差不多高的大洋炉子,为了省煤,封着。内室门照习惯挂着鹅黄绣花软缎棉帘,用钩子高高悬起,好通热气。“咱们上什刹海溜冰,好不好?”小娃首先提出,他去年冬天上过一次冰,“现在没人溜冰了,日本人都打来了。”嵋说。“日本人和溜冰什么关系?”小娃不服,忽又歪着头说:“大概日本没有地方溜冰?”“想必是!”玮玮说。三个人忽然觉得日本人很可笑,又大笑起来。 
  这时院中一阵脚步响,赵妈在门外说:“庄家少爷小姐来了。”门帘掀处,无因和无采走进来。 
  “嘿!”大家大声笑着。“嘿!”这是招呼。赵妈帮着庄家兄妹脱脱挂挂。他们是洋装,半长的大衣,毛皮领子,很精神。无因和玮站在一起,一样的俊雅,只是无因看去常在沉思,玮玮则很快活。“长高了,长高了。”赵妈不断嘟嚷。“太太关照,喝热东西。”一会儿端进五碗油茶,是从后门桥油茶铺里买回的。茶面上洒着一层芝麻,满室热香。 
  几个人无心吃东西,忙着互问别来情况。玮玮和无因谈学校,无采也不上学,她素来和小娃极好,看看嵋和小娃的功课,很有兴致,碧初、绛初过来,交代几句,上车走了。五个人又到玮房里玩一阵,便悄悄往后楼来。 
  后园本是吸引人的地方,现在瞒着大人,又下着雪,孩子们格外兴奋。夹道尽头的门半掩,透出亮光,玮玮轻轻拉开,眼前一亮,一个箭步蹿出。无因等也跟着跑出,大家一同欢呼起来。 
  前边院子虽大,总有房屋,不象花园中落满白雪,十分豁亮。地下白得坦然,几座假山白得奇怪,夏夭曾挂满绿虫的槐树,现在也干净了,白得严峻可敬。后楼有雪遮盖,看不出褴褛,飞檐兽脊,把匀称的白色线条,刻在似乎很近的天空上。无因、玮玮立刻抓雪揉成团,彼此打起来。无采做了雪球递给小娃:“打呀!打无因!”一下子变成无因一人一方。无因边打边想找嵋帮忙,却看不见。 
  “我在这儿!”嵋靠在楼窗上喊。“这儿真好看!”无因一不留神,被玮玮把一团雪塞进领子,无采和小娃一旁拍手笑。无因赶快追玮玮,几个人又笑又叫,飞舞的雪花中只见鲜艳的颜色在翻滚。吕贵堂从楼窗里探出头来,“小点声,小点声。”孩子们不理,继续打雪仗。 
  嵋靠北窗站着,什刹海雪景尽收眼底。这雪景很简单,只是白茫茫一片,远处堤岸弯出好看的深灰色弧线。在灰蒙蒙的天空衬托下,透过渐渐缓慢下来的雪花,鼓楼和钟楼呈现出浓淡不同的黑色。有些象剪纸投出的黑影。嵋衷心赞叹,多好看!多好看啊! 
  打雪仗的勇士们一会儿都满身是雪,成了雪人。吕贵堂下楼先把小娃拉上来,别人也跟着上来。这时雪已渐停,无采在东角往西看,见几个人影在冰上移动。“还有人溜冰呢!”她叫。小娃让吕贵堂举着,拍着手嚷:“我要去溜冰!” 
  溜冰的愿望马上代替了玩雪。玮玮说:“吕贵堂,你带我们去,回来谁也不准说,好吗?”他威严地看着几个孩子。“当然!”无因也应声回答。 
  嵋和小娃圈在宅里已快半年,玮玮不出门也有三个月了。吕贵堂自己叹息:“中国人不能在北平城里随便走。”他想了一下,说溜冰绝对不行,又说出去一趟也许可以,他先去打探,看冰场上都是什么人。孩子们高兴得跳起来。小娃冲过去抱住贵堂的双腿,表示感谢。 
  吕贵堂很快回来,说冰场上有十来个学生,未见不三不四的人,大家悄悄走一遭,快去快回,让太太们知道了可不得了。于是六个人分批向前院转移,又在大门洞里玩了一阵,出门往西。香粟斜街上没有行人,孩子们在雪地上跑,都不敢出声。很快到什刹海边,比楼上看堤岸、冰面都近了,实在多了。近处许多小丘似的堆积物,让雪盖得严严的,嵋说小山很好看,吕贵堂说那其实是垃圾,没有运走。 
  两个男孩跑到冰上,两个女孩顺堤岸走开。贵堂牵着小娃的手不放,在冰场边上走。一个女学生,身穿红外衣蓝长裤,头戴白色扁圆绒帽,看来还是初学,推着一个小冰车免得摔倒。她看见小娃仰头说话的小模样儿,滑过来做手势请小娃坐那小车。那是几根木条钉成,孩子们常玩的。她和气地看着小娃又看着贵堂,笑容十分柔和甜美,小娃也笑着,他很想坐,抬头征求贵堂的许可。 
  “来,来吧。”那女子说话了,声音仍很柔和,但语调很怪,贵堂蓦地发现,这是一个日本人!他象被什么丑怪的虫咬了一口,急忙牵了小娃的手走开。 
  日本人势必有同伴,贵堂着急回家,又不好大声叫。在堤岸上站了一会,见玮玮和无因往女孩那边去了。又一会儿。四人高兴地跑过未。“这里有日本人。”贵堂悄声说。气氛一下子沉重起来。 
  吕贵堂忙把他的小小队伍带回家。一路上想着那日本女人柔和的目光,不禁想宅中女眷从来没有这样看过自己,这当然因为日本女人还不会看中国人的身分。他苦笑,又为自己居然敢挑剔宅中女眷而惭愧,“别怕,别怕。”他尽责地哄着小娃。 
  孩子们玩着各种玩具,早忘记日本人的威胁。午饭在孟家。炫子不来,峨在自己房里。五个孩子高兴之极。柴师傅给他们准备的是猪肉白菜馅水饺,还有四个盘子。他们早饿了,尤其是玮玮和无因,风卷残云一般,一口一个饺子,小娃羡慕地看,也想快点吃,但很快就呛着,无采给他拍背。嵋说他吃得太多,叫他停止,他不依,后来他索性站在椅子上大声唱起歌来。唱的是:“砰砰砰砰,有人敲门。你是谁?我姓梅。啊梅大哥,门儿开开,请进来,你好啊?好!你好啊?好!大家都好,快乐不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五个人都哈哈大笑。前几天玮玮和嵋看了《薛丁山征西》,无因和无采看了《侠盗罗宾汉》,他们交叉着讲故事,讲得樊梨花下嫁罗宾汉,薛丁山大战狮心王。他们并不想研究中西文化之异同,只兴之所至,融会贯通。 
  一会儿赵妈来了,逼着小娃睡午觉。小娃硬要无采陪着,嵋和无采便拿他当洋囡囡,又拍又哄。两个男孩不屑一顾,到玮玮屋去研究几何题。 
  下午绛、碧回来,因、采回去,大家都觉得一天过得很好。嵋跟着碧初,就象小狮子一样,在身前身后转,她想告诉上午的历险记,但没有机会说。黄昏时分,小娃忽说肚子痛。 
  “受凉了?娘给揉揉。”碧初拥着他坐在长沙发上。“吃得不合适吧?”“饺子吃太多了。”嵋报告。碧初点头,吩咐煮焦三仙汤。那是用山楂、神曲、大麦芽炒焦煎汤,专助消化。 
  药是现成的,一会儿端上来,哄着小娃喝了。仍不见好。晚饭摆好,只有峨坐下来看了一下,见是油煎饺子,便不高兴,说给她剩东西,又看看小米稀饭也不爱吃。到里间看小娃靠在碧初怀里,左翻右翻,十分痛苦。嵋站在旁边急得满眼眶泪,一会儿递热水一会儿递热手巾。 
  “你这么疼小娃,上午别带他出去呀!”峨冷笑道,“你们玩得倒热闹!”说着,自管回屋去了。 
  嵋本来是要说的,当成一件惊险的事说,这时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低头不敢言语。碧初等了一会儿,柔声问:“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没有!真没有。”嵋急忙分辩,“我们上午在后国打雪仗,又到什刹海来着。”碧初脸色一沉:“都谁去了?”“我们五个人。” 
  这时赵妈用雪白的手巾包了热盐,要悟在小娃肚子上,碧初接过放在一旁,说:“要是急性盲肠炎呢,不能焐。用手轻轻揉,也许能赶出凉气。”“我来揉一会儿。”赵妈让小娃靠过来,用粗糙的手抚着小娃滑嫩的肌肤。小娃似乎舒服一些。 
  一时间,绛初、炫子、玮玮都来了。紧接着莲秀也来了,莲秀鼓起勇气轻声说,是不是往后园去撞着了什么,该去烧两串纸,赔个礼。她的信仰十分广泛,从观音菩萨直到狐仙,都是膜拜对象。绛初哼了一声,众人都不搭话,倒是赵妈朗朗地说:“我看了二小姐又看小少爷,在孟家门里十几年了。我说一句。赔个礼,好处不知有没有,准保没有坏处,太太要是准,我去磕头去!”碧初不答,摸摸小娃的头,已烧得滚烫,她和绛初合计几句,决定送医院。再晚了怕戒严,即吩咐叫老宋的汽车,带赵妈和刘凤才去。遂检点东西,给小娃穿戴。 
  “娘,我陪着去。”峨出现在门口。碧初心头一热说:“你在家照料吧。帮帮二姨妈。”又看了嵋一眼,“嵋还小,你到这屋里睡,好吗?”峨不言语。众人出门时,碧初对莲秀说:“后园子的事托婶儿料理一下。宁可信其有吧。叫什么人办婶儿吩咐好了。”这晚偏逢停电,因宅深院大,几盏来来去去的灯笼驱逐不了黑暗,气氛格外阴森紧张。 
  一路并无盘查,到了协和医院急诊室,碧初挂了特别号。坐在诊室中时,小娃已昏迷不醒,经过检查,是肠套叠,得马上开刀。 
  “请安排最好的大夫。”碧初的口气十分坚决。做手术依大夫的熟练程度收费,好大夫每次手术约数百元。 
  白衣小护士看看碧初,大概掂量了一下眼前这位太太的身分。很快联系好了,请当时一位关姓名医主刀。交了现金四百元。小娃给推到治疗室做准备。碧初稍觉安心。 
  一阵脚步声,医院宽大的甬道里跑进一群人,叽里咕噜说话,碧初悟过来这是几个日本人,有男有女,有穿军服有着便装,一个满脸横肉的军人抱着一个孩子,和小娃差不多大。碧初忙走到另一边,离得远些。过了好半天,一位医生和一位护土走过来,两人都是满脸歉意的笑。 
  “真是对不起,”医生的口气象是他办错了事。“那日本孩子也是肠套叠,他们指名要请关大夫。医院的规矩,你已经办好手续,关大夫即刻要给你的孩子做,他们说要和你商量,另换一位好大夫——。” 
  “难道日本孩子的命更值钱?”碧初不由得打断了他,“既然已办好手续,医院应该立刻拒绝。何况你们还是教会医院。” 
  “我们也是没法子,倒是有一位邓大夫,和关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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