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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泪,已经被时光耷拉下的眼。
望着马车哒哒地在消失在胡同口,老太太忍了许久的泪,终究还是落在了满是沟壑的脸上,“孩子啊,我又何尝不想留你下来,只是这里,怕是外祖母也护不住你了!”绿云和绿影上前搀扶着老太太往荣华院去。
丁二爷和丁二娘在城门口等着,张大郎惦记着家里的冬麦,在郑家住了一夜便走了。吴陵坐的这辆马车是郑家雇的,郑氏的嫁妆除了几样首饰,张木和吴陵都不愿意要,这下东西拿回去只怕招人眼,老太太也明白她们的顾虑。
只是先前明大人将郑氏损失的部分嫁妆折合后给的五千两银票,老太太却是不容他们再推辞的,见吴陵不肯收,含着泪说:“你流着我郑家一般的骨血,难道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外孙在外头受苦吗?你这不是要戳我的心啊!”
张木捏着腰带内侧缝着的五千两银票,直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的,五千两,她和相公在镇上一辈子也吃穿不愁了吧!
“砸死她!砸死她!”
“黑心肝的妇人!”
……
坐在车内的张木和吴陵都忍不住撩起帘子看了眼车窗外,正是在东大街上,州府里的两个官差正押解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瘦的像一副骨头架子一样,囚衣套在身上貌似灌着风,脸上还有鸡蛋液粘着烂菜叶,只是那柳叶眉,张木总觉得熟悉,在哪里见过一样?
一张骄矜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与眼前的重叠,嗬!竟然是杨氏!
张木看着眼前瘦骨嶙峋似的妇人,一时有些不敢相信,也就个把月的时间,那般丰润的贵妇人,竟然薄弱的像这风再大一点就要飘起来似的。
“贱婢!回去好好干~你的营生!”
“呸,勾栏里出来的,天生骨头媚,勾搭别人的夫君不说,还养着小倌!”
“这等妇人,也就吴家老爷受用得起哦!”
“砸死她!砸死她!”
……
不知道是臭鸡蛋还是馊水,杨氏觉得她的眼睛里又被溅了一点黏糊糊的东西,不觉流出泪来,想从人群中找到那一双儿女的身影,可是或许是人太多了,她一直没有看到。
杨氏也不知道自己的祖籍是哪里,只记得家里似有好几个姐姐和弟弟,她六岁的时候爹娘带她去镇上,后来她便在人贩子手里辗转了两年,挨冻受饿不说,时常要被人贩子抽打,她年纪小,并没有脏手蹭到她身上,那些住一间屋子的姐姐身上时常青青紫紫的,起初并不懂,在人贩子手里待久了,自然也就懂了。
八岁的时候,云州一家茶商把她买了去,和几个年岁差不多的姑娘关在一间郊外的院子里,每日里琴棋书画、诗词歌舞的□□着,十三岁的时候,她便已经是纤腰一束的美娇娘了,拿手的是柔旋舞和琵琶,茶商每次待客的时候,都会让她上去跳一阕或弹几曲,时常有客人言语间流露想带走她的意思,只是茶商一直没舍得出手,她一度以为茶商是看上自己了,直到吴远生的到来。
莲子胡同的姜姓男子,是茶商家二掌柜的儿子,小时候常往郊外的院子里给她们送东西,二十多年前眉目清秀的小郎君就那样一日复一日地留在了她心间,庄上管得再严,也是和二掌柜家的小子没有干系的,十五岁的时候,他们便尝了禁果,只是,他们都知道,要是主子知道了,怕是都没有活路的,所以,当看到主子对吴远生百般讨好的媚态以后,一个想法就乍现在她的脑子里。
她成功了,吴远生进了她的芙蓉帐,那个她和姜哥哥恩爱百回的地方。
她跟着吴远生从云州来到了台州,那个端庄娴雅的美妇人,睁着一双亮如星子的美瞳惊讶地看着她,眼里闪过不信、愤怒和悲伤。那一瞬间,她心头竟有了丝快意!她觉到她碾压了一个贵不可攀的大家小姐,一个豪门太太!她听见自己说:“夫君,妾身腰有些酸软!”
凭什么同样是女子,郑氏就是台州赫赫有名的大家小姐,而她则是云州一个给男人弹唱助兴的瘦马,命运竟然让她们遇到了同一个男人,住在了同一个屋檐下,这一次,她杨杏可不得好好碾压这台州城曾百家求娶的贵妇人!
每次看着郑氏绝望的眼神,凄惶的眼神,死水无波的眼神,她就没来由的有一阵快意!直觉得遍体舒畅,仿佛四肢百骸都被抚摸了一样!
“娘!娘!”
“沅儿,沅儿!”杨氏猛地抬起了头,目光急切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美丽聪慧的女儿!
“娘,娘,你要去哪?你们要带我娘去哪?”吴芷沅疯狂地喊道。
杨氏直觉得被针刺了眼,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是谁?愣愣地张着嘴!
“娘,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沅儿,真的是你,你怎么成这样了,你怎么不回家?你哥哥呢?”
“娘,家被抄了,哥哥也进了牢,我一个人可怎么办啊?”她让哥哥不要轻取妄动,可是哥哥竟然还是给张氏下毒,她一个人在外面游荡了几天,客栈酒馆的老板一看到她,都忙赶乞丐似的赶她走,她也不敢一个人随便走,只好去莲子胡同找姜叔叔,可是那里竟然没有了人!他竟然走了!
“别耽误,走,走!”从这里去云州得一日的路程,这般耽误下去,到了天黑驿馆都不好进,衙役们不耐烦地催道:“别装可怜了,你逼死郑家小姐的时候,怎么不手软一点,你两这般母子情深,怎么不想想吴家少爷小小年纪就会没了母亲,你卖他的时候,就该想想今天!”
说着,便大力推着杨氏走,杨氏一边踉跄着往前走,一边对女儿喊道:“找你姜叔叔去!”
娘,姜叔叔已经走了!
吴芷沅看着娘的背影,有些头晕目眩,往后,她该怎么办?
“娘子,和我们没关系了,走吧!”吴陵一边放下车帘,一边平静地说道。
“相公,吴芷沅都不是吴家的血脉吗?”那姓姜的说,杨氏是怀了身孕进的吴府,那吴潭肯定不是吴家的,那吴芷沅呢?
“可能连杨氏也未必清楚吧!”吴陵淡漠地说道。姓姜的是在吴潭三岁的时候寻摸过来的,那年刚好有了吴芷沅。
张木也觉的颇为讽刺,吴远生为了这一个寡鲜廉耻的瘦马,生生地毁了一个好好的家!看着相公一脸漠然的样子,觉得陌生的慌,忍不住揽着他的胳膊说:“相公,回去后,我们建个大一些的屋子吧,怕是不够住了!”
“好,都听娘子的,只是,家里要来什么人吗?不然三间房子怎么会不够住呢?”吴陵蹙着眉问道。就是外祖母过来,也够住了啊?岳母也不常过来,再说镇上到水阳村也就一会儿,他要是不出门,岳母也不会过来住啊!
吴陵一时想不明白,有些困惑地看着媳妇。
张木笑着不语,拉着吴陵的手覆在了腹上,眨着眼看着他。
“喵!喵!!!”美人看着吴陵的那一双瘦长的手,不自觉地叫出了声!
有小主子了!
☆、第54章 靸鞋出没
张木跟着丁二爷、丁二娘来台州城的时候,只用了一天时间,回去的时候,丁二娘得知儿媳有了身子,脸上的喜意直上眉梢,只是还是忍不住,握着张木的手问道:“让郎中瞧过没?”儿媳没有生养过,要是弄错了就乌龙了。
“看过,前几日我见有个郎中来给外祖母把平安脉,在外间让他也给我瞧了,说是有月余了,外祖母身边的绿云知道,我嘱托她别和外祖母说,不然怕是她又不放心我们上路的。”张木微微红着脸说道。她一直以为女主流了一个孩子,可能伤了身,难以怀上的,没想到她还没到一年就怀上了。
原身在张家动辄挨冷受饿不说,每日夜间也常熬着做绣活,如果不是和离,怕也没有几年寿命了,更别说怀上身子了。张慕来了以后,饮食改善许多不说,每日里和吴陵两个伴在一处,心里就像含了方糖一样,整个人远远看上去都泛着亮光似的,加之又一直在吃方奶奶给的那张方子,所以有孕也是可料想到的。
丁二娘得了准话,不自禁地合着手掌,喃喃道:“那清凉寺的送子观音可真神了,我就拜了一回,你这头就有了,哎呦,真是阿弥陀佛!”
丁二爷笑道:“改明个,阿竹娶亲了,我再带你来一趟怎么样?”
“还用你说,你不带,我也是要来的!哎,这马车可得赶慢点了,这头三个月可得注意一点,娃儿还没扎稳呢!”丁二娘想起这一茬,忙说道。
吴陵心头一紧,探出身子对外头的车夫说:“哎,叔,麻烦您赶慢点,我家娘子有身孕了。”
“哎呦,小郎君,你才知道啊!郑家老太太一早就关照我了!”车夫咧着嘴笑道。
吴陵一怔,和张木对视了一眼。
张木看着车里铺的厚厚的垫子,这时才明白过来,她一上车就觉得这马车一点都不像租赁的,哪有租赁的马车里铺着这般厚实舒适的垫子的,还备了手炉。
小夫妻俩想到那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又不放心地布置妥帖的老太太,不由都红了眼眶。
丁二娘心里也微微叹息,阿陵孤身一人这许多年,没想到竟还有个这般疼他的老太太,“你们俩也别难过了,赶明个屋子盖好了,天气暖和了,接老太太过去住一阵子,好好尽些孝心便是,”又骂吴陵道:“傻崽子,你媳妇有了身子呢,可不能伤神,你可得哄好了!”
吴陵一听,赶紧仰着脸笑道:“爹娘,媳妇我们给孩子取个名吧!”
一出了台州,离家越近,张木心里渐渐开始有了点归属感,直觉得归心似箭,只是毕竟有了一个小生命,也不好意思任性。
因为速度慢了许多,到下午申时的时候才到了通台县,阿竹的书院在县西边的苍山的半山腰上,丁二娘想顺道看看儿子,只是今天有点晚,一行人便准备留宿一晚,就在阿竹山脚下的一间客栈里歇了脚。
丁二娘这是头一回出镇上,也是头一回来阿竹读书的地方,直觉得处处都新奇又透着熟稔,在阿竹翻来覆去的絮叨中,这山脚下的客栈、地形、豆脑摊子、书铺,可不是听了百来回了,铺好了被褥,丁二娘便笑道:“我可听阿竹念叨了许久这里的鸡丝豆脑,今个晚上我们也别在客栈里吃了,出去转点吃食。”
张木自是乐意的,在台州心里惦着事,也没怎么好好逛过,好不容易一起出门逛一回,还遇到了杨氏,后来忙着案子,也没心思再出门了。
吴陵却在一边皱着眉默言地站着,丁二娘问道:“阿陵,你是不是累得很,想在客栈里休息?那你就和阿木待在客栈里等我们回来!”
“也不是,娘,阿木这怀了身子,有没有什么忌口的啊?我也不太清楚,就怕误食了就不好了!”吴陵不好意思地说道。
“为这事啊,我在就不用里操心了!哎,这有了媳妇确实不一样了啊,以往阿竹那么不讲究的一个小郎君,竟然还能操心起媳妇的吃食来!”丁二娘忍不住取笑道,阿木也是运气好,遇到了阿陵,不然,一个二嫁女,在那方寸大的地方,日子怕是也要愁死的。
张木见相公颇不好意思的模样,立即给他解围道:“娘,那我们收拾一下就出去吧,我刚才在路上看着,有好多新奇的小玩意呢,乘着还有天光,我们去看看啊!”
原来自古学子读书的地方,都是商家云集之地,这一个小小的山脚下,竟也有一条颇为热闹的街道,各色吃食不说,女孩子家的珠花、手串、发簪,素色的帕子,荷包,玉石,古玩,竟然应有尽有。
张木看得目接不暇,样样都觉的新奇精致,比在现代看到的那些仿古的饰品美多了,光是戒指都选了七八个,梅花的,兰花的,牡丹的,菡萏的,件件都爱不释手,关键是这些铜质的东西也不贵,十文一个,张木选得多,和老板砍了价,一个也就八文。吴陵在后头见媳妇高兴,也不多说,认真地帮媳妇挑。觉得成亲以后,日子过得确是有趣味多了,以往也没觉得这些有什么不一样的,现在却觉得梅花的式样的簪子就比茉莉好看,点点嫣红,衬在泼墨如云的发间,确有一番灵动别致的风韵。
逛了半条街,一直在张木怀里的美人忽然要往地下跳,张木只好放它下来,只见美人“哒哒哒”地停在了一间店铺面前,还回头看着张木,张木抬头一看,竟是一家鞋坊,不禁也起了兴致,小镇上几乎家家自己做鞋,一直都没有过鞋坊,她倒是在布店里的案几上见过两双绣工精致、鞋底厚实的鞋,是乡下妇人做好放在店铺里让掌柜代卖的。
张木穿的一直是平头或圆头鞋,到了郑家,绿云给她做了一双红色凤头鞋,不想这里的鞋子种类这般丰富,有麻、丝制成的葛履,兽皮做成的鞮,还有靴子,帛屐,木屐,还有拖鞋,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