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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绝-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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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这或许就是微臣最后一次和陛下清醒地说话了。”凤岐眼眸的黑色几乎如发色一般褪去,目中湛蓝如水。
  “微臣有个遗愿。”
  “国师请说,无论什么我都答应你。”公子留深心中虽有怨,但想起当年此人容光夺目,风姿摄人的情景,心底到底一片酸涩。
  “我死后,求陛下把我的尸体交给陆长卿。”他垂下眼,睫毛细颤不止。
  “为何?”公子留深知道凤岐对陆长卿的感情,倒不觉愤怒,只是没想出他这么做的原因。陆长卿看到了他的尸体,必定悲痛欲绝。
  “我曾诈死逃离过他……若是他见不到我的尸体,定然不肯信,便要四方寻我……想到他这样子,我心里很难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是给他个交代的好……”早些接受,也能早些走出来。凤岐这几句话,说得十分艰难,到最后气若游丝。
  一股甜腥已经涌上喉咙,他将赤霄酒一饮而尽,和着血咽了下去。
  另一边战火已然烧起,谢砚在当阳久等陆长卿不来,不顾阻拦,领了他的先头船队就径自南下。
  长卿,我并不输给凤岐,我也是可以和你并肩作战的人啊。谢砚披甲站在船头,双手握紧了拳头。
  从当阳下郢城,有沮河可行。然而这条水路兵家皆知,祝侯必定重兵把守。祝国也安插了陆长卿的细作,那细作暗中来报,因洪水的缘故,沮河一条小分支水位猛长,可以渡船。那小河上有座木桥,届时可以凭刀斧砍开过船。谢砚也非轻信之人,当即派人先去调查,果然是一座木桥。
  谢砚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率了船队冲入沮河这条分流,行到桥前,猛然就见前面横亘着一座石桥!
  木桥可拆,石桥却是轻易过不去的。谢砚头嗡了一下。
  就在此刻,无数黑压压的兵马从左右岸上涌来,后方也杀来一队敌船。领将朗声笑道:“谢砚,这‘反间计’滋味如何?我们可是连夜建的这座石桥啊!你看看结不结实?”
  谢砚目光一沉,心知此时只能背水一战,破釜沉舟了。拼掉对方多少是多少吧,他当即令人向陆长卿传讯,同时朝那领将冷笑,“你这些兵吃着祝国百姓的粮食,让平民百姓饿得渡江去吃我们的粮食,却把体力花在建桥上,真是辛苦了。不管建的结不结实,我都得夸奖夸奖诸位啊。”
  他冷嘲热讽,也不管对方领将脸色难看之极,已经开始指挥迎敌。
  ——长卿,你的眼里只有凤岐,可我的眼里只有你。你总是一往直前,却什么时候才愿意回头看看?
  ——过去我总说,你想回头时,一定能看见我。可是以后,恐怕都不能了。
  公羊喜说陆长卿跪十天就出山救凤岐的话,原本只想让他知难而退。在他眼里不吃不喝跪十天人类根本就办不到。没想到陆长卿倒是痛快,说跪就跪了。
  当初他破王城,逼死共王,囚禁国师,公羊喜早认定他是个鲁莽残暴的亡命徒,没想到这次当面一接触,发觉他倒是个直爽的人,单从性子来说,比那笑里藏刀的凤岐讨喜多了。
  陆长卿跪了五日,公羊喜被他堵在门口不敢出门。第五日天公不作美,下起瓢泼大雨。公羊喜中午出门时,蓦地又看见门口那个挺拔的身影,吓了一跳,“你怎么还在这儿呢?”
  不知谁给陆长卿摘了片荷叶,他举着片荷叶遮雨,苦笑道:“今天才第六天啊,难不成公羊先生要提前把解毒之法交给我?”
  这么个俊俏的大男人举了片荷叶伞,十分滑稽,过路的一些妇孺都吃吃地笑。
  “你不饿吗?”公羊喜好奇地问。
  “给我把辣椒都能立刻吃下去。”陆长卿无奈道。
  “寻常人没有水五天就该死了啊,你怎么还没死?”公羊喜耸着眉峰。
  “我毕竟是习武之人。”陆长卿一本正经地解释。
  “你就这么喜欢凤岐?他在我这里时可是一句都没提过你。”公羊喜恶劣地挖苦。
  “他什么时候嘴里提过我?”陆长卿却不为所动,“他向来口是心非,我知道他心里有我。当年他就是不说,结果我一直误会他。现在想想,他要是不喜欢我,临走时为什么要给我留下锦囊妙计,我被丰韫围住时为什么要特地赶来让我抓他做人质,为什么要替我喝毒酒,为什么要让谢砚看望我,为什么要当众忍受羞辱对我诉说爱慕?”
  这些话居然说的公羊喜哑口无言。
  “我只不过是没有江山对他重要罢了,”陆长卿慷慨激昂地说完,神色又黯淡下来。
  “你们也算一同出生入死,难道就比不过一个王的名号,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仇怨?”公羊喜不以为然,“坐拥江山万里,享尽一世孤独。这有什么好?”
  这一回轮到陆长卿不说话了。
  雨一直在下,荷叶被风刮折,陆长卿一动不动地跪在雨中,似在沉思。又过了两日,雨过天晴,日头暴晒,陆长卿也有点吃不消了。
  衣服被淋湿又被晒干,他摇摇晃晃,忽然就一头栽倒。
  “呀,娘,那个疯子哥哥昏倒了!”垂髫小儿惊叫。
  少妇过来扶他,陆长卿却自己清醒过来,干裂的唇动了动,慢慢弓着身爬起,重新跪好。
  公羊喜粗暴地打开门,冷冷站在门口。
  “还有两天呢,坚持不住了就赶快走!”
  “我不是已经醒过来了?”陆长卿虚弱地笑道。那样突如其来的柔和笑容绽放在苍白憔悴的脸上,一时间惊慑夺目。
  “当年凤岐替我向文王求情,在暴雨里跪了三天。他又没有武功,想必比我现在还虚弱。”陆长卿闭了闭眼,“这些话他都没提过,还是旁人告诉我的。”
  “公羊先生,你大可不必再理我,十天之后,准备好解毒之法吧。”陆长卿淡淡道。
  “到底还是那个亡命徒。”公羊喜哼了一声,转身匆匆跑了。
  第九日时,公羊喜却听到门外一阵骚动。他推开门一看,陆长卿身边跪了两人,似乎是他的手下,在苦劝他什么。
  “殿下,谢砚大人不顾您的命令,已经带兵沿着沮水朝郢城攻去了!”其中一人急切道,“还请殿下立刻返回当阳!”
  陆长卿眉峰紧蹙,“他实在莽撞了,你们派人拦截他。”
  “谢砚大人根本不顾阻拦,恐怕只有殿下亲自阻止才行。”另一人道。
  “明日我去。”陆长卿双手握拳。
  “谢大人乘船南下,殿下从此地走,恐怕追不上他,明日就晚了!”属下又劝。
  公羊喜知道这时候是落井下石赶他走的好时机,却一句话也无法说出。他虽不懂其中关窍,但也听出军情紧急。陆长卿是个情种,却也不是不顾大局的人。一想到他很可能被这些人劝服离开,公羊喜心底就生出一种莫名的失望。
  陆长卿已经跪了九日,他的心里已经从最初的不屑,变成一种期待。他暗暗期望陆长卿能坚持完成十日之约,让他相信凤岐并没有看错人。
  “你回去传我命令,让左平立刻过江支援。我担心谢砚孤军深入中了祝侯明颂的埋伏。”陆长卿道。
  “殿下!”两个下属同时叩首,“请以大局为重!以千万靖国将士性命为重!”
  公羊喜这一刻,仿佛从陆长卿紧蹙的眉间看到了动摇。
  “你是栖桐君的弟弟,还是把江山摆在首位吧。”公羊喜说,“你走吧。”
  “不,都不要再说了。”陆长卿哑声道,“你二人速速离去!”
  两个属下无可奈何,只能赶回江北调兵遣将。
  这倒是全然出乎公羊喜的预料,他以为看到了陆长卿的动摇,可实际上他却没有动摇。
  “天下本就没有熊掌鱼翅的好事。这十天里,我一直在思考。”陆长卿的话说的很平静,并不像做出了什么大的决定,“既然凤岐不选我,那就只能我选他了。”
  “上一次陪他跳崖是冲动,这一次深思熟虑后,江山和他之间,我还是想选他,”陆长卿沉吟着说,“半壁江山也够讽刺周朝了,剩下的就留给那个公子留深吧。不过他要是治理无方,我也不介意再多捞点儿。”
  “还多捞点?这都什么流氓话……”公羊喜万般无奈地看着他。
  然而陆长卿终归还是不顾战局跪满十天,公羊喜默默看着手中方子。这样的解毒之法,恐怕只有陆长卿愿意尝试吧。如果他在第九日时离开,公羊喜就会立即将这个方子烧毁。因为那时他会知道,世上唯一能救凤岐的人也不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谢砚的那个桥的反间计,是出自朱元璋对陈友谅的著名一战,战场在建康

  ☆、第四十八章

  飞扬着祝字旗号的战船倾斜而下,千万弩机飞箭如雨,无数人在谢砚身边血肉模糊地倒下。
  谢砚看着那弩机,失神一瞬,狂笑一声,“祝弩,凤岐的祝弩!”
  他自诩并非无能之辈,然而自作了幕僚,却处处受到凤岐的压制。看到祝军所用的兵器,他只觉怒向胆边生,下令士卒更猛烈地还击。
  “桅杆烧着了!”有人嘶喊。
  □□上的火终于点着谢砚所在的主战船,敌船也纷纷迫近。谢砚闭上眼,恍恍惚惚想起在酆狱时,他带了酱肘子去探望,陆长卿矫健又欢快地吃肉的样子。
  “长卿……”用舌尖抵住上腭,轻轻念出这个名字,都让他感到温暖和充实。
  爱一个人,在最初的最初,本该就是这样温暖的感觉。
  爱拿得起却放不下,即使有人说爱一个人就应该成全他,谢砚却觉得自己成全不了。那种炽烈地想要将某个人占为己有的心情,为什么有人能说放手就放手?那是他们爱的不够,还不够!
  谢砚怔怔看着被火光映照成橙色的天空。
  水天相接之处,一群黑色的鸟缓缓飞来。船舱进水,船身不断下沉。这种缓慢地下沉,让人感到死亡蚕食生命的恐惧。
  谢砚恍恍惚惚眺望着,却忽而觉得这群鸟越来越大,仔细辨认,竟是一队全速冲来的战船。
  敌船?他一个激灵,但方向不对。那是……
  “阿砚!起来!”
  谁在说话?谢砚循声望去,只见对面的敌船上,一个玄色身影如鬼魅般穿梭,鲜血像廉价的染料一般飞溅。银光闪闪的剑仿佛水面上跳跃的月光,所过之处却杀气漫天。
  水面的强风吹下陆长卿的兜帽,逆在光中,他凌乱的长发狂散,打斗的间隙中朝谢砚飞快地一瞥,又喊道:“躲到桅杆后面去,小心乱箭!”
  这样一身江湖装束,他从哪里来的呢?难道是知道我有难,从天而降?
  形势虽然危急,谢砚却感到一种从心底漾开的安定。他不乏智慧,也一向果敢,然而却如浮萍不知方向。只有见到陆长卿,他才仿佛有了主心骨。只要跟在陆长卿的身后,无论刀山火海,他都安之若素。
  其实世上最多的,莫过于谢砚这样的人。他们有勇有谋,却没有遗世独立,孤注一掷的决心和信念。
  所以恢恢天地,悠悠百年,也就只得了一个逆侯长卿。
  谢砚依言朝桅杆后躲去,到底慢了一步,箭射入肉体的撕裂声仿佛震耳欲聋。眨眼间陆长卿披风扬起落下,人已经挡在了谢砚身前。仓促之间他笑了下,不知是安慰谢砚还是安慰自己,沙哑地说了声:“幸好……”
  鲜血在黑色的衣料上扩散,也看不出猩红的颜色,谢砚判断不出他的伤势,脸色煞白吼道:“你做什么!你死了我还活不活!”
  “皮肉伤……”陆长卿柔声道,抬手摸了摸谢砚的头,“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谢砚中了计没哭,船烧了没哭,此刻却忽然受不住了,泪水簌簌落下。
  为什么道歉?陆长卿只能苦涩地笑笑,抱住谢砚,如魅影一般施展轻功,迅速离开了即将沉没的船。
  又过了两月,洛阳的气氛宛如炉灶上的水,透着沸腾前的平静。
  寺人端着一碗猩红的药汁,正要走进紧闭的殿门,忽然门口的侍卫齐齐跪下,他回头一看竟见了公子留深,也忙跪了下来。公子留深一言不发接过了药碗,推门走了进去。
  这五楹大殿门窗紧闭,外面初秋的日光被厚重的帘子遮住,仅靠屋里为数不多的几根蜡烛照明。
  公子留深借着这点光亮四处寻觅,才在最角落里找到人影。
  那人躺在一袭摊开在地的绸被上,看不出是死是活。
  “国师,该喝药了。”公子留深淡淡地说。
  地上那人动了动,看来没有死,声音低微得让人稍一走神便要错过,“……不喝。”
  留深走过去,扶起他,好言劝道:“国师,喝了药才会好。”
  凤岐摇头,“难受,不喝!”
  他赤霄毒实已深入骨髓,神志不清,每日耍起小孩脾气,让送药的寺人为难不已。每日饮下赤霄毒,虽是让他中毒更深,却也始终吊着他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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