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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骨 温如寄-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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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妙处,他的嘴角弯成了一个温软的弧度,穆大有看在眼里,心中惶惶。
  将军这样的笑,可以被称作傻笑吗?
  冬日的夜,赢着白雪的光泽,恍如白昼。因此天虽然没有亮起来,也不影响他走路,他离开的时候,没有回头,上路了,也便不会回头。
  道边有枯木映月,有玉树催发,虽然沉寂不似有生灵,他却清醒的知道自己走在人间道上。此去千难万险,他也要咬着牙走下去。
  忽的,那皓月之下竟是站了一个人,雪裘素容,衣袂垂地,他没有看清时,她已经站在那里,一直站在那里。
  申屠衍淡淡,“姑娘……不,新娘子站在这里做什么?”
  秦了了也笑了,“难道申屠将军真的会认为我是安心嫁给钟檐的?”她见申屠衍不说话,又继续说,“我来告诉大哥,三更风高,枯井底下,已经直达天听。”
  申屠衍吃了一惊那天夜里他就觉得盗取兵器的时候,他就觉得顺利的实在太不正常,原来竟是她帮他……之前他已经大致笃定秦了了是那一方面的人,可是,现在不确定起来。
  秦了了摘下帽子,表情憧憧,许久才把目光定格在人的身上,“申屠大哥,我……”她似乎要说一桩事,却最终说起了另一件事,“一整个晚上我都带在这里,这里很冷,也没有人,甚至小动物来陪我说话。然后我就一直想,还要不要待下去呢,你知道,人没有交流的总是会胡思乱想的,我这么一乱想,便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些旧事来了。正好申屠大哥你来了,我说给你听,好不好?”
  女子脸上满是期待,申屠衍压下怒意,冷冷道,“你说吧。”
  秦了了得到了允许,小心翼翼的开口,她的声音这样小,似乎是怕惊了这林中酣眠的鸟雀,“其实也不是什么不打紧的事,你听不听不要紧,可是你愿意听,我很高心……我曾经呆过一个树林呀,可不是这副模样,是很多小虫子,小雀儿,小兽的,那时候,我阿哥呀怕我闲着无聊,就到到山上逮了两只兔子给我玩儿,可是我们实在是太饿了,阿哥就把大一点的那只兔子宰了烤了吃,我哭了一通鼻子,阿哥便再也不敢动我的兔子……可是后来,那只小的兔子还是死了,我以前一直都不明白,现在我却猜出了几分缘由……”她那样絮絮叨叨,却毫无逻辑,却似乎要把一生的曲折都说尽了。
  申屠衍的心里那根弦膨的一下便断了,思绪颤颤悠悠的如同一阵烟儿聚了又散,他隐约记得自己是听过这样的一个故事的,却又一直想不起,“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这个道理是阿哥去了我才想明白的,人和动物本来没有什么两样,都该留个念想,大兔子和小兔子彼此为生,少了一只便是绝了另一只的念想,”秦了了将眼抬了起来,眼睫上已经凝了露珠,“大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可我却时刻把你记在心里,你是我阿哥为我留在世间唯一的念想。”
  申屠衍的瞳孔骤然一缩,几乎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一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清晨梦到那个刀疤少年,原来这便是谜底。
  他终于记起来那个少年是隐约说过自己是姓秦的,可是由于大家都只把他叫做刀疤,因此也逐渐记不得他的真名了。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他依旧记得少年的体温是怎么冷去的,他也确实说过要照顾他的妹妹的,于是他便默默的看着那个小女童,一路跌跌撞撞……他对小女孩的印象不是很深,只记得她的眼睛很大,雾蒙蒙的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与眼前的秦了了实在是完全联系不起来。
  “其实,大哥,我一直想,如果那个元宵夜你没有帮助我逃走,没有代替我进入钟府,那么一切会不会不一样?”秦了了敛住了泪意,“当年我跑出危墙的时候,回过身来问你,哥哥,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时,你说你的目标太大,不能离开,现在,我再问你一句,大哥,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申屠衍长叹了一口气,他少年侍候钟檐读书时,便常听这半大的孩子摇头晃脑念些“最难消得美人恩”“红袖添香”这样的字词,没有想到,他做了半辈子的粗人,也遇上了一回,也遇上了一回。
  良久,才吐露出一句话。
  “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秦了了觉得藏在衣袖里的掌心逐渐有了湿意,敛起袖子揾了揾眼角的泪意,苦笑道,“以前总是不信,即使亲眼见到了也哄着自己不要信,甚至有一刻,我是实心实意的要嫁给钟师傅的……现在也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裹在白斗篷里的姑娘慢慢转过身,沿着雪地的脚印一步一步的往前走。风簌簌而来,吹得堆积在树枝上的雪如琼粉玉屑一般落在她的发间,募的,她想起自己还是小女儿时的一些片段,她的家乡其实不是兖州,而是一个水乡,她坐在家乡的青石板,像其他的水乡姑娘一般梳着双鬟,她想起自己最喜欢的诗句“若负平生意,何名作莫愁?”,他也想起阿哥临走的时候对着他说,我的阿妹要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阿哥已经让一个人等在路上,等你长大,便来娶你……只是这个秘密,谁也不能告诉。”
  那时的她是点了头的,所以她守着那个秘密,做着自己的梦。
  可是她不好,没有想阿哥一般平静安好的生活下去,所以也没有传闻中莫愁女的福分。
  ——如今却不是做梦的时候。
  原本走着的姑娘忽然回过头来,眼里是从来没有的狡黠俏皮模样,“申屠大哥,真的不回去看看吗?我晚上一手抖,把楼里带出来的药混到合卺酒里去了?”

  ☆、第六支伞骨·承(上)

  “什么药?”申屠衍有些不敢相信;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始作俑者却只是抿着唇笑;“大哥;这药说不得。”申屠衍还想要追问却踌躇对着一个姑娘家说出实在是太为难他了;脸憋得通红;再抬首;只剩下空落落的一片雪地。
  申屠衍不由得苦笑。说实话;这样的事;依着那姑娘的性子;是绝对做得出的了;而且,这些年,她厮混在青楼楚馆里,身边有那样的药也一点不稀奇……小女儿家家的,玩心重,却也不能这么不知轻重……他想到这里,倒吸了一口冷气,咬了牙,往回赶。
  他站在新房门前的时候,已经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才要推门进去,去看见穆氏夫妇正在款款走来,不由得身板儿挺直,如一个桩子般钉在了门前。
  “呀,申屠兄弟也起了,正好,我做了酒酿圆子,你也尝尝,让新人也尝尝。”
  “将军,麻烦挪挪。”申屠衍却冷了眉眼,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挪地了。
  穆大有的声音越来越弱,毕竟申屠衍的军威犹在,不觉得声音越来越小,“我走不进去门。”
  申屠衍面不改色慢条斯理地扯着慌儿,“钟檐他不喜欢酒酿圆子,从小最讨厌的就是酒酿圆子!”
  “真的吗?”穆大有着实被申屠衍的发常性的激动吓坏了,大气都不敢喘。
  “真的。”申屠衍扯起谎来面无表情的,耳廓上却透着微微的粉红。
  等到穆氏夫妇走后,申屠衍才推门进去,合上了门,转身,一屋子的红色让他很不适应,他觉得自己只剩于一个绝对静谧的空间,耳边只有他胸腔里急促如鼓锤的那颗心脏,疾风骤雨般的感官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淹没。
  ——又回来做什么呢?好不容易出走一次,就这样没出息。
  他觉得自己就像赌气想要干些坏事让大人着急恼怒,却发现自己做的对于对方来说不痛不痒的顽童一样可笑。他暗自骂了自己许久才睁开眼在一片茫茫的红色中寻找那人的身影。
  他看了许久,床上没有人,桌子边没有人……他的视线扫视一周,才在那床边被撤下了的红绸布中发现半遮半掩的修长身形。
  胡乱躺在地上的男人还在半梦半醒之中,懒洋洋的睁开一只眼,看了一眼又闭上,“你来了?”
  ——却丝毫没有觉察出不妥来。
  申屠衍忽然心中悬着的巨石落了地,到底是虚张声势的倒霉丫头,只是逞一逞口舌的痛快,他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认输就认输吧,反正他在钟檐面前认了一辈子的输,里子都丢了,也不差这一回丢面子了。
  他蹲下来,逆着光,申屠衍的脸在背光的一面,看不清,语调却是轻快戏谑的,“怎么了?新郎官不抱新娘子,在床底下?”
  钟檐坐起身,冷冷的哼了一声。
  看着对面男人笑得十分得二百五,跟他的隔壁邻居朱寡妇都有的一拼,钟师傅的心情明显有点不爽,却在下一秒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谁大清早的说人坏话了?缺不缺德?”
  被喷了一脸的申屠衍,脖颈有些心虚的缩了缩,然后淡定摇头。
  钟檐却没有理会,只是整理了一下衣冠,绕过申屠衍,朝门外走去。
  申屠衍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隐于尘埃,匿于光阴,似乎要遁形于这柔和无比的晨光,哑然,怔了许久,可是终究是要晓得的,不如便说了罢,他思忖着徐徐开口,“秦姑娘……它走了罢。”
  那人没有回头,就在申屠衍以为他似乎要这么无止境走下去,他忽然在铜镜前止步了,没有回头,低声道,“我知道。”
  申屠衍心念一震,却看他缓缓拂过那妆奁,他也曾经想象过自己的妻子,会如同他母亲一般,坐在铜镜前描眉,他也会愿意同他的父亲那般百看不厌,一日又一日的往复,知道生出细小的纹路,那就是举案齐眉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秦了了会走,她从风尘中来,也必将风尘而去,旁人半点也帮不了。钟檐垂下眼帘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乐,风尘仆仆,却是谁也不能替旁人抵挡半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申屠衍回过神来,开口,“她没有成为你的妻子,是她没有福分了罢。”
  钟檐冷哼,苦笑,“谁家的女儿妹子嫁给我会是福分?是稀罕我那几间破瓦房,还是看上我身上悬着的晃晃悠悠的瘸腿?哦,莫非是相中了我这朝不保夕的死囚的身份,盼着我翘辫子了,好以妙龄寡妇的身份勾搭男人?”
  钟檐好不容易停止了他的絮絮叨叨,却发现周围的环境变得静谧而诡异。不知不觉,那个身量比他还要场的男人,已经挨得他如此之近,正以一种闺阁思妇的眼神巴巴的望着他。
  钟檐被他看得全身发毛,很想大呼一声,春天还没到呢,却被那人紧紧抓住了扑腾的爪子。
  其实申屠衍并不想表面那样镇定,其实他的心里是无比纠结的。他覆上那人的手指,又想快速的逃离,可是最终他却还是握住了那人的手背。
  十指相扣。
  “怎么了,想像小时候一样打一架吗?”钟檐横眉道。
  他拨浪鼓一般的摇头。钟檐却轻笑,全身放松倚在案桌上,“也是,我也打不过你了,大将军。”
  申屠衍全身的神经却在不断的绷紧,全身的血液都在冲向脑门儿,他脸涨的通红,他想,告诉他吧,可是告诉他又有什么?可是如果不说,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你从黄泉路上回来又是为了什么呢?枉你战场上无畏无惧,怎么到他面前怎么就怂了呢?
  “噗通——”一声,背后的首饰盒子翻到了,仅有的几支钗环七零八落的散落开来,除了这些,还有一张胡乱叠着的纸条。
  钟檐拾起来,才看了一眼,神情变得复杂起来,推开他,直直的走了出去。
  申屠衍拾起地上的纸条,他一直不认得字,只有拿去给穆大有看,穆大有看了一眼,啧啧,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道,“将军,你被那姑娘坑了。”
  见申屠衍没回过劲来,他又添了一句,“将军,这样的姑娘,不要也罢。”

  ☆、第六支伞骨·承(下)

  申屠衍抬头望去;屋檐上的积雪;此时已经有化了的迹象;雪水顺着瓦楞落了地;是沉闷的啪啪声;自己亲手点的红灯笼还发着微弱的光;虽然微不足道;却也是光。
  昨夜的那场喜事仿佛是一场闹剧;什么也没有改变;一切又重新回归到了原点;没有什么比没有改变更加失落的了。
  申屠衍听着穆大有的‘善意’规劝,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摇摇头,从回廊里走了出去。
  常言道,化雪总是要比下雪时冷得多,所以人们更加愿意呆在屋子里。当然,这紧紧只能对于不愁生计的富贵人家来说的,而我们故事里的却是一个比一个穷困潦倒的主儿。
  是以,穆大有正在自家的茶铺子里在媳妇的淫威下吹着西北风儿。
  钟檐正在回廊底下低头修补着坏了的凳子,他虽然手中做着木工,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回云宣。
  而申屠衍呢,正走在兖州的街上,手里提着那再也用不上的嫁奁和首饰,乱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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