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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地抚摸鬼时,其实鬼一直在压抑着心胸中那种令它自己都感到惊奇的像泉水一样涌动的巨大的情感。它不知道那是什么,像温暖的雨水浇灌着它,落在它的被毛上,渗透进它的皮肤,它的血液在沸腾,它感到浑身发烧。它想像一只小狗那样坦露在草地上,展露出柔软的咽喉和腹部,让那只轻柔的手落在上面。鬼感到自己的眼睛温暖而湿润,它不知道应该怎样表达对这个男孩的陌生的情感,甚至此时鬼可以想得到的唯一的表达方式就撕咬这个男孩,但那是鬼的理智所完全不能允许它做的,如果它那样做了,伤害了这个男孩,那么它所能做出的补偿就只有去死了。鬼在克制着自己那涌动的冲动。
如果可以一直躺在阿尔斯楞的腿上,就是死去也没有什么,此时这就是鬼的世界,在鬼的世界里只有阿尔斯楞。这是爱,对这个男孩的爱。这种从未在鬼的世界里出现过的情感此时像洪水一样袭来,顷刻之间淹没了鬼,让鬼喘不过气来。死亡已经不再让鬼感到恐惧。
但这个男人手中的刀并没有点在鬼的胸口,白宝音格图用刀点轻轻地点在它那条点缀着众多小伤口的左后腿上,他在试探,在确信鬼绝对不会在疼痛中发狂之后,才用刀尖小心地挑去腐烂皮肤表面上的蛆虫和蝇卵,草根和其它的脏物。清理完伤口之后,白宝音格图又用热盐水冲洗。此时的鬼几乎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有一种缓缓的暖意从它的左后腿慢慢地升起,直达腰部。
当刀划开鬼腿上的腐肉时,鬼轻轻地颤抖着,抬起头。
阿尔斯楞在安慰着它,这个男孩的声音具有神奇的力量,可以让它放松下来,分散它对腿部阵痛的注意力。在离开基地之后,鬼从未感到如此放松。它的每一个毛孔都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舒畅。
白宝音格图小心地划开腐烂发黑的皮肤,浓稠的脓液立刻淌了出来,他在黑红色的腐肉里寻找那些隐藏已久的铅弹。
疼痛,像爆炸一样的疼痛。鬼咆哮着,但它终于没有咬下去。阿尔斯楞一直紧紧地搂着它的脖子。鬼知道应该信任这个男孩,它的主人。即使在草地像野兽一样游荡,但它仍然是一头狗,它渴望靠近火,还有一个人类,一个属于它的主人。现在,鬼终于找到了。
“没事了,小狗,什么事也没有了。”
腿上被敷了药的鬼躺在被阳光晒暖的草地上。
当白宝音格图骑上马去草里牧羊前,看到阿尔斯楞端来一只铁盆放在鬼的面前,里面是半盆羊肉黍米粥。
“这狗怎么办呢?”乌云有些犹豫地问已经跨上马背的白宝音格图。
“不用管它。”
“不用管它?”
“是,就让它呆在那里,只要阿尔斯楞在那里,什么事也不会有。”尽管白宝音格图心有不甘,但他现在不得不承认,在狗的这件事上,由阿尔斯楞来决定一切。
他掌握着绝对的决定权。
“用不用拿个什么东西给它垫上。”
“那倒是不用,狗还是在地上好,狗是属土命的,只要可以沾着土的气息,恐怕就可以活得更久一些。”
傍晚,白宝音格图赶着羊群回到营地时,并没有在勒勒旁边的那块草地上看到鬼。
也许已经死了,他喃喃自语。不知为什么,他竟然有一些淡淡的失望。
但他猜错了,当他骑着马走得越来越近时,阿尔斯楞突然从毡包后面跑了出来,一直冲他的马前。
“爸爸,你猜?”
“猜什么?”被草地上的毒日头整整无遮无掩地晒了一天之后,白宝音格图此时只想扳鞍下马,走进毡房里盘腿坐下,喝上一碗消渴的热茶。他无法从阿尔斯楞的表情上猜测究竟出了什么事。
“你看。”阿尔斯楞以一位正在表演的著名魔术师拂开身上大氅的夸张动作转了个身。
“蒙!”他冲着毡包后面高叫一声。
在草地金色的黄昏中一道耀眼的银色,最闪亮的银子。
雄壮的鬼眨眼之间已经跑到阿尔斯楞的身边。这已经不再是那头已经陷入死亡边缘的狗了,此时除了包扎过的左后腿还微微地有一点儿跛,怎么看这都是一头极其少见的英气勃勃的巨犬。
鬼稳稳地站住之后,注视着白宝音格图,那表情像是在看阿尔斯楞介绍给它的一位新朋友,或者阿尔斯楞只是让它看一看属于他的财产。
怎么看此事都有些令白宝音格图感到不可思议,蹲踞着的鬼比站立的阿尔斯楞还要高出半头。他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头野兽一样的巨犬会对这个小矮人伏首贴耳。
《鬼狗》第六章 营地(5)
而阿尔斯楞此时像一个看着自己的百万雄师发出震天吼声穿越校场的将军,一付得意至极的神色。在确信已经在白宝音格图面前充分地炫耀了自己的狗之后,阿尔斯楞发出冲锋陷阵般尖利的呼哨,冲开惊慌失措的羊群,向前跑去了。而这头银白色的巨犬,似乎在仅仅一天之间就恢复了体力,重又找回了那捍人的气势,摇曳着一身如银子般闪亮的长毛,紧紧地跟在阿尔斯楞的身旁。
“这是我的狗了,我给它取的新的名字。” 阿尔斯楞高喊着跑开了。
白宝音格图看着他们一起跑出了很远,在阳光中漂亮的剪影呈现出他们在撕扯着打闹的轮廓,他们像是要在蜂蜜一样浓醇的阳光里融化了。
乌云从毡房里出来,将一碗酸奶渣倒在早晨时放在鬼前那个盛粥的铁盆里。那锅里的粥早已经被鬼吃得一干二净。
“怎么样?”看到走过来的乌云,白宝音格图询问。
“没怎么,早晨把那半盆粥都喝光了,当时看来真的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就是吃粥,中间还歇了一气儿。趴了一中午,头就抬了起来,下午我喂了它一点牛奶。我再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和阿尔斯楞一起出去玩了。”
自从营地里那头牧羊犬莫名其妙地消失之后,白宝音格图一直没有机会去附近的营地寻找一头新的牧羊犬。年初在他捕获鬼时没有当时就杀死它,也是被这头狗硕大无朋的体形所吸引,他当时就认为这是一头非常漂亮的牧羊犬啊。
阿尔斯楞和鬼还在黄昏的草地上嬉戏。在这空茫的草地上,阿尔斯楞从来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玩伴。原来那头牧羊犬在阿尔斯楞还没有出生时就有了,比他的资格还老,说是陪他玩,不过是无可奈地敷衍他吧。而鬼的出现却截然不同,是阿尔斯楞将这头受伤的狗带回家的,是他救了它。鬼是他的狗。
阿尔斯楞高叫着扑向鬼,鬼左右躲闪着,虚张声势地咆哮,夹着尾巴逃蹿。随后,鬼又迅速地转换角色,成为追捕者。鬼已经失去了最初的不安和羞涩,它无法控制自己在一种强烈的感情的驱策下想要撕咬,想要狂吠,想要咆哮的冲动。一种强烈的情感需要爆发,如果再不发泄出来,它就要爆炸了。
鬼是要杀了这个小小的人类的孩子,这个带给它温暖的情感的孩子,它的神。鬼狂吠着,挑起上唇,露出獠牙,以一种摧枯拉杇般的气势,冲向阿尔斯楞。不要说撕咬,也许仅仅是撞在阿尔斯楞的身上,恐怕也要让他全身骨折。
但那只是一种游戏。游戏,鬼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一种情感发泄的方式。游戏,一种为了快乐而进行的活动,以前还从来没有在鬼的世界里出现过。鬼正在学习,对于鬼来说是一种新奇的开始。鬼那像冰壳一样的世界正开启了一条窄窄的裂缝,而阳光正从这条仅有的裂缝里洒进来。
鬼那疯狂的气势令远远地毡房前向这边张望的白宝音格图紧张地拎起了靠在毡房门边的布鲁棒子。阿尔斯楞也许是吓呆了,并没有要躲闪的意思。
但是像推土机一样跑得烟尘四起的鬼还是向阿尔斯楞冲了过去,就在要撞到阿尔斯楞的时候,白宝音格图已经拿起布鲁棒子向那边跑过去时,鬼却像一只羚羊一样,从他的头顶一跃而过。
从白宝音格图的方向望过去,鬼正以劈头盖脸的气势压倒在阿尔斯楞的身上。
但是阿尔斯楞响亮的笑声让白宝音格图在一天之中第二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尴尬。
鬼只是从阿尔斯楞的头上跳了过去。
而白宝音格图气势汹汹的架势显然惊扰了阿尔斯楞和鬼,他们颇为惊诧地投来的目光让白宝音格图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于是他颇为艰难地挥舞着那根前头缀着铅砣的榆木棒子,做出一付对草地上蚊子恨之入骨的表情,正在奋力驱赶这些恼人的小虫。先不说蚊子慑于尚未降落的夕阳那可怕的威力尚未出动,只是挥熏那根沉重的棒子,无论如何都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白宝音格图就这样一路挥舞着布鲁棒子回到毡房去了,而乌云此时正站在门口,微笑着注视着这一幕。
而阿尔斯楞和鬼,他们还在那里玩耍。一种最最单调的互相追逐的游戏,竟然让他们玩得如此兴趣盎然。在液质般渐渐沉落的夕阳中,一个孩子与一头巨犬互相追逐、打闹,孩子的笑声与鬼狂暴地吠叫声明亮而欢快,他们扬起淡淡的灰尘,这是草地黄昏中最温暖的一幕。
他们就那样玩得很晚,直到天色渐渐地暗淡。直到白色的炊烟升上草地无风的天空,渐渐地消散,乌云喊阿尔斯楞回家吃饭。
鬼开始了一种草地牧羊犬的生活,与以前所有的日子相比,这都是天堂一样的日子。
鬼享受到丰富的食物,每天有足够的牛奶和奶渣,还不包括阿尔斯楞在乌云没有看到的时候偷偷喂给它的羊肉或是奶干。
更多的时候,鬼都是懒散地趴在毡房门前的草地上晒着太阳,有时候,它会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当鬼真的睡着时,过去的生活在梦境里还是挥之不去。它又一次被套上一圈圈沉重的链子,压得它喘不过气来,棍棒又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打得它睁不开眼睛。重又回到过去生活的臆想令鬼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它无法想象这种天堂般的日子只是刚刚开始,就迅速地结束了。绝望像冬日里冰冷的水淹没了鬼,它在睡梦中哭泣着醒来。
《鬼狗》第六章 营地(6)
眼前只有阳光和草地,营地平静如初,鬼仍然沉迷于梦境之中,这一切似乎真的永远地离它远去了。
鬼一跃而起,在此时想要看到阿尔斯楞的想法如此强烈,它跑到毡房门前。
毡房是狗的禁地。想要跟随着阿尔斯楞进入的鬼在被白宝音格图的第一次打击之后就迅速地明白了营地的这条规则,它学得很快。
鬼轻轻地探出鼻子掀开毡房门口的毡帘,在毡房的一角,阿尔斯楞正躺在那里熟睡呢。
鬼松了一口气。
鬼围着毡房走了一圈,现在,这座毡房,以及这个毡房附近广大的草地,都是它巡行的范围了。
鬼开始视察自己的视地。
这是种饱食终日的优裕生活,而每天晚上与阿尔斯楞的游戏,几乎成为它一天中唯一的工作。
鬼的身体在迅速的恢复。腿上的伤很快地愈合结痂,上面的被毛也慢慢长好,几乎看不出枪伤的痕迹。但有一颗铅弹却留在鬼腿上肌肉的深处,它像一颗金属的种子留在那里,并不影响鬼的行动,但偶尔会让鬼会意识到它的存在。
但是,在草地游荡时的那段生活并非没有在鬼的身上留下印迹。终于,在一个黄昏,鬼身体内的某些东西似乎被辉煌落日独特的光线所蛊惑,它莫名其妙地扑向一头刚刚归牧的羊。羊群像炸营一样,四处奔逃。
白宝音格图的鞭子重重地抽在鬼的身上,但鞭子刚刚抽下去他就后悔了,这头已经康复的狗像狼一样咆哮着,向他露出獠牙。
那只被攻击的羊已经失魂落魄地逃开了,就在鬼又要追过去时,一根棍子重重地打在鬼在的背上。
鬼愤怒地回过头,准备再向白宝音格图示威,但站在它身后的是阿尔斯愣。鬼惊呆了,自从阿尔斯楞将它救回之后,还从未打过它。鬼那一瞬间混浊的视野似乎立刻清澈起来。
当阿尔斯楞的鬼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它已经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羊,是阿尔斯楞的财产,它是应该保卫着这些财产的。而阿尔斯楞这种愤怒的责打,对于鬼来说几乎是整个世界的终结,它无法想像没有阿尔斯楞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最初,白宝音格图以为这狗注定了狼的本性,在吞食那么多的羊只之后,终归会重蹈覆辙。但他没有想到当阿尔斯楞的棍子落下去时,它竟然像做错事的小狗一样任由处罚,没有像刚才自己鞭打它进那样呲着牙示威。
白宝音格图没有制止阿尔斯楞,想看看究竟会发生一些什么。
鬼已经将整个身体都贴伏在地面上。阿尔斯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