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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残阳枭中雄-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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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瘸子走在前面,燕铁衣跟在后头,两人相距约有三尺,连接着他们中间空距的,便是燕铁衣那柄带鞘的“太阿剑”,剑鞘已用污泥涂抹过,以便掩住鞘上原来的金灿光亮,燕铁衣握着剑柄,朱瘸子执着鞘梢,就这般像替盲者引路一样,这位老樵子牵领着一位枭中之霸,在黑暗的旷野里向前摸索。

  当然,这样的形态是十分尴尬又可笑的,燕铁衣也知道,但眼前却委实没有比用这种方式更为恰当合宜的法子,他想脱困,便无以兼顾表面了,一个在阴恶环境包围下的挣扎者,那还能谈得上潇与风范?

  一脚高,一脚低的往前走着,燕铁衣不敢奢望其他,只求自己眼前的这付狼狈相不要被自己的手下,或熟人见到就行,他同他的朋友们都将然法想像,“青龙社”的魁首在被一个瘸腿老樵子引领着摸索道行之际,会是一种何等样的窘迫光景?

  朱瘸子仍然穿着他那身灰葛布打着补绽的衣裤,且在腰间多扎了一根草绳,草绳上掖着几样物件--一柄黑木把子包铜嵌头的斧头,一具扁长的对咬钢齿扑兽夹,一困皮索,另用布袋包着几个黑面馍吊在后腰。

  两个人一前一后,闷不吭声的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他们的步速很缓慢,也很小心,几乎是走一走探一探,走一步停一停,他们尽量把声音放轻,竭力不使自己身体接触到周围低垂的树,或擦动丛生的草梢,因为这些都是极易发出声响的事物。

  对这附近的地形,朱瘸子果然相当熟悉,就在这无月无星,没有任何照明工具的夜晚,他仍能极为沉稳自信的摸清方向位置,虽然很慢,却极其坚定的在不易辨认出的荒径小道上行动。

  沉默中,他们走了好一阵子。

  燕铁衣深深吸了口气,悄悄的问:“老哥,我们走出多远了?”

  朱瘸子谨慎的探路挪步,低声道:“约莫一里多两里。”

  不禁微微有些怔忡,燕铁衣喃喃的道:“才这么点路!”

  朱瘸子压着嗓门道:“天太黑,这种山径小道又难走,弯弯曲曲,上上下下的尽是拐来拐去,我又瘸着条腿,自是更快不了;小哥,你眼看不见,光跟着走,感觉上约莫是长了点,实则我们上道还不足半个时辰。”

  燕铁衣没有作声,却颇有感慨,在平素,只这半个时辰的光景,凭他的轻身术,怕不早出去四、五十里地有余了?如今,居然连两里路也未摸定!

  一个失去视力的人,其迟缓与笨重的折磨,也是一种莫大的痛苦。

  这时,朱瘸子又道:“莫心焦,燕小哥,设若像这样一路平安的走下去,慢是慢了点,却迟早走得到大路边上,如今,我们业已走完一半路途啦。”

  苦涩的笑笑,燕铁衣道:“我不是心焦,老哥,只是觉得路竟这样的长,不似刚走过一两里,便像已经跋过一两百里了。”

  朱瘸子安慰着道:“你眼看不见,这时的感觉,自与你平昔明眼的时候不一样,小哥,习惯以后,也就好了,就像我这条瘸腿一样,多少年下来,而不觉有什么大累赘啦!”

  燕铁衣全身突然冷了冷,顿时有股万念俱灰的绝望浪涛,激进他的灵魂深处,他的一颗心也彷佛蓦地沉入了冰窖之底,思维亦像变得麻木与空洞了!无论意念和形体,都宛若在旋动,在浮沉,在飘荡,那样茫茫然然的凄凉落寞滋味,真令他的内腑五脏都在抽搐收缩;他果真就这样便瞎了么?就如此便永远失去了重睹天日的机会了么?

  朱瘸子所说的话,像闷雷般回震在他的耳际,又似灰红的钢针炙扎着他的心,“习惯以后就好了”,“多少年下来就不觉累赘啦”……这是表示着什么意思呢?莫非他真要变成一个瞎子,真的无法再恢复视觉了?

  从双目失明的那一刻开始,直到方才,他全处在一种紧张急迫的情景里,他并没有去寻思自己的失明会是暂时性的,抑是永久性的?但朱瘸子这几句好心的安慰话,却使他突然起了颤栗又惊恐,朱瘸子的言辞中,不是业已明明白白的点出来,他已是个盲人了?

  盲人、瞎子……这些原与他毫无关连,对他毫无意义的名词,居然如此突兀的便扣到他头上来,而且一扣就竟扣得这么扎实,这般紧密!

  他会瞎么?真会瞎么?

  天底下,有几个盲者是可以称雄道霸的,江湖中,真有几个盲者能以在险恶的环境里挣扎下去?看不见大千世界,看不清形形色色,休说执掌那片时刻都在惊涛骇浪中的基业,统领那班傲倨不驯的强梁豪杰,更要于风云变幻里求生存,便只算要“活下去”,一个瞎了眼的人也难以有这“活下去”的法则了。

  人的官感是由生俱来的本能,一旦缺少了其中的一项,便将严重影响了人生的生存能力,而视觉更乃各项官感中最重要的一环,黑暗里的岁月,不能适应人类的本性,尤其是,漫长的黝暗,足以使一个原来不属于黝暗中的人变得疯狂!

  只这片刻的颤栗反应,燕铁衣已是冷汗透衣,周身肌肉全起了不可抑止的痉挛,他虽在摸索前行,但步履之间,却竟显得这般沉重吃力了。

  朱瘸子又向燕铁衣说了几句话,但燕铁衣好像毫无感觉似的木然不应,他的脸色僵冷,五官微微扭曲,一时间,就像一具失去魂魄的躯壳一样,连身子带脑子,都似麻痹了。

  楞楞的站住脚步,朱瘸子凑了过来,在燕铁衣耳边吆喝:“小哥,燕小哥,你怎么啦?你倒是说话呀,怎的猛古丁变痴了?”

  蓦而打了个冷颤,燕铁衣如梦初觉般惊悟过来,他急忙掩节的笑笑--那笑,却比哭还要难看--嗓音泛着哑:“哦,老哥,有什么事?”

  狐疑的端详着燕铁衣,朱瘸子忐忑的道:“小哥,你刚才怎么啦?好好的突然就发起怔来?魂不守舍的,像是中了邪一样,小哥,呃,你可没被什么异物妖氛『蛊惑』着吧?”

  燕铁衣强笑一声,道:“我很好,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朱瘸子低咳一声,道:“现在你是好了,但先前那一阵子,你脸色怪得叫人骇怕,又冷又僵,双眼直楞楞的朝前望着,咬牙切齿,气打齿缝中往外『嘶』『嘶』的冒,真像叫什么邪物附上身,又好似被啥玩意将魂勾走了一样,老天爷………”

  燕铁衣沙哑的道:“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件颇令我心烦的事来,神思一聚集,就不觉浑而忘却身外的环境了,老哥,我没有什么毛病,你别疑神疑鬼的吓自己。”

  朱瘸子呐呐的道:“小哥,我倒不是吓自己,我是替你担心呢,你不知道你方才那模样--山林荒野,尤其在这乌曲乌黑的夜晚,任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也会发生,孤魂野鬼,山精魈客,往往也都趁在这阳气衰退、阴气交接的当口出来活动,鬼火荧荧,寒风卷处,全有他们的形踪。”

  老樵夫的语声低沉而苍哑,带着一股子幽深隐约的意味,他的身躯微现佝偻,脸孔上皱纹重叠,黄汤眼中更晃动着一抹畏瑟的,迷惶又神秘的阴影,在这四野寂寂,一片漆黑的荒野里,便越发显得那样的怪诞可怖了。

  燕铁衣紧紧握了一下他的“太阿剑”,坚实又冰凉的剑柄,手掌中沉硬的感觉,令他心中着实了许多,缓慢的,他开口道:“不要迷信那些邪端异说,老哥,有我在这里,人的阳刚之气足能驱撵妖戾之氛,把心放正,则自不生魔念,兴浩然之气。”

  朱瘸子了口唾液,道:“只要你不怕,小哥,我更没啥可在乎的,这么些年在深山野林里讨生活,我早就惯了,见怪也不会怪啦,再说,我一个半截业已入土的老残废,又怕什么妖魔鬼怪来拉我入伙?如果他们看得中我,正好也和他们做个伴,免得异日到了阴曹路上,独个闷得慌。”

  燕铁衣吁了口气,道:“老哥,你身强力壮,离那一天还早得很呢。”

  拐着腿朝前走,朱瘸子叹息着道:“其实,我也想穿了,早点上路和迟点上路,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两样,横竖在阳间也是孤孤单单的,还不如早些时到了阴曹里同那些鬼魂结伴,说不准尚能遇上好些老伙计,大家聊聊阳世为人时的光景呢!唉,小哥,有时我常思量,做人真不见得比做鬼好,有些人心比鬼心更要阴毒啊!”

  燕铁衣颇生感触的道:“老哥,你说得也有些道理,不过,人间世上,亦有美好的一面,我们生存的环境里,固然免不了有邪恶与冷酷,但是,却也相对的有着温暖同善良,只要去体会,去接触,你便会发觉,活着,并不似你想像中的那样凄苦乏味。”

  朱瘸子揉揉他的瘸腿,道:“你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却也相当看得开……“

  心中绞痛了一下,燕铁衣苦涩的道:“总不能自杀,是不?”

  朱瘸子歉然道:“小哥,你别多心,我可没有其他的意思;一个人眼睛看不见了,自是苦恼,但我说过,人这玩意,就是懂得『逆来顺受』,像我这条瘸腿一样,时间一久便习惯了,瘸了这多年,如今我倒不觉有什么不大方便。”

  前面丈许远的阴暗里,突然传过来一个狠厉的口音:“什么人在讲话?站住!”

  机伶伶的一哆嗦,朱瘸子吓得险些坐倒地下,他往后一退,上下牙齿“得”“得”打颤:“坏了,小哥,坏了,……我们被人截住啦!”

  轻轻伸手拍了拍朱瘸子的肩头,燕铁衣低细的道:“不要惊慌,老哥,万事有我,现在,让我们先弄清楚那些人的身份再说!”

  草丛里响起,物体移动时的“蟋嗦”声,隐约可见有幢幢人影在晃闪,处处映起寒刀的冷光,燕铁衣看不到这些,但耳朵却能听到--他听到人们的急促呼吸声,低迫的交谈声,而且多用“切切”或“暗语”,同时,他也听到了金铁的几次碰撞声响!

  于是,他迅速俯卧地下,只让朱瘸子一个人站立着,小声道:“老哥,你只站着装样子,由我来答话,天黑,他们看不清这边有几个人,你别怕,一切都有我来应付!”

  慌乱的点着头,朱瘸子紧张的道:“我,我会照你的话做就是。”

  这时--。

  那边黑暗中的狠厉声音又响了起来:“我在问你是什么人?你哑了还是聋了?屁也放不出一个!”

  傍边另一个粗哑的嗓门吆喝:“管他是谁,我们先一阵『暗青子』放倒这狗操的!”

  俯在地下的燕铁衣赶忙以一种颤抖恐惧的腔调叫了起来:“且慢……且慢……各位是那一路的好汉啊?我只是住在『虎林山』后山下一个打柴的穷老儿,不是什么歹人,各位好汉可千万不要误会。”

  十分自然的,朱瘸子配合燕铁衣的叫喊,不由自主的双手乱摇起来,两人一唱一合,活像有几分演“双簧”的味道。

  狠厉的口音移近了两步,叱喝道:“放你娘的屁,你砍柴砍到三更半夜?那有这等时光还出来打柴的樵子?分明是另有企图,存心不善!”

  燕铁衣忙又喊道:“我确然是住在后山下的朱瘸子啊,各位爷,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去打听打听;我是白天砍柴,晚上偶而出来扑捉点小兽补贴生活,我在这里住了十多年啦,附近道观的道爷们全认识我,他们也都知道我朱瘸子是好人。”

  狠厉的口音大喝:“混帐,你说你晚上出来扑捉野兽,我问你,你用什么扑捉?不见灯不见光的,莫非只念个咒就能捉到野兽了?我看你十有八九是在胡说八道!”

  燕铁衣一叠声的叫起冤来,朱瘸子也跟着打躬作揖:“好汉爷,我好说与你明白--在这附近挖了几个陷阱,也暗置了几只扑兽网夹,当然都是白天先行安放妥了的,到了夜间,我再每处巡视,若擒住了什么小兽,再使网子罩起带回家去,我路上不亮灯火,也是件恐惊走了陷入机关中的猎物啊,好汉爷,可怜我一个瘸了条腿的糟老头子,又会是什么恶人歹徒呢?”

  对方似乎犹豫了一下,那粗哑的嗓门插进来道:“老小子,刚才我们早就隐在这里了,听到你在说话,你是在和谁交谈?”

  燕铁衣忙道:“好汉爷,我只是一个人,不瞒你说,我晚上一个人走夜路,就有道自言自语的毛病,一来是习惯,二来也是替自家壮胆子,四周全是一片乌黑,我人老血气衰了,怕有什么鬼物欺负我阳焰不旺,趁机祟我。”

  “扑”一声笑出来,粗哑的嗓门骂道:“真他娘的满口胡柴,睁着一双眼说浑话,老子们走了几十年夜路,也不见有什么妖魔鬼怪现过,你他娘是在唬你那个爹?!”

  朱瘸子一个劲打躬,燕铁衣一个劲奉承:“各位好汉爷人壮气刚,头顶三尺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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