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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十五辑)-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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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这样吧,就当谁也不欠谁的。当然,咱们以后要是见了面,也可以当成谁都不
认识谁。

    做完这一切之后,我推开咖啡厅的大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龙山地下商场。一
路上,我一直在想:我去找代晶的真正目的是什么?难道真的是为了还欠她的债吗?

    等到我把这一皮箱钱拎到银行,一摞一摞的往窗口里扔的时候,我这才猛然发
现:我远没自己想得那么高尚。我对钞票的喜爱程度足以证明这一点。

    那么,我那么迫切地要找到她,究竟是为什么?

    我难以自圆其说。

    回到家,洗了一个冷水澡,然后我站在镜子前,不停地梳理头上的湿发。就这
么梳着梳着,我猛地明白了:我找代晶并不是要去还她什么,而是为了自己的形象。
这一切就像在镜子前梳头一样,我这一连串的下意识动作只是在维护自己的形象。

    两年前的那个晚上,我表现得不好,我现在的努力是为了维护当初的形象。这
就像一个已经结了婚的男人仍无比地怀念初恋一样,并不是初恋时的情人给了他如
何一种美妙感觉。而是他觉得自己初恋时做得不够完美,老想着要重新再来一次,
这样,就可以做得很完美了。

    夜深了,深得让人心碎。漆黑的天空上空无一物,仅有一缕缕微风从窗外送进,
能让人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我睡不着,尽管我挺困。

    我本想给代晶一些补偿,我拎着装满钱的皮箱去找她的目的正是如此,可没想
到结局竟然是这样,确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清晨我刚睡去,窗外的热闹就依然如故,今天所不同的是多了一种噪音,是电
话铃声,天刚亮铃声就响起个没完没了。

    电话里是个女人的声音,很熟悉。是代晶。她在电话里说,她一晚上都没有睡,
她误解我了,想跟我认个错,中午请我吃顿饭。随后她说了一家酒店,然后补充了
一句,我等着你,你不来我就不走。

    我在电话这端,虽然还没从睡梦里的迷茫中醒过来,但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于
是我对她说,行,我去。

    在出门的一瞬间,我觉得今天的心情简直好得不得了。

    她约我去海天大酒店里的“爱尔兰”酒吧,她为今天的见面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妆化得很到位,衬得她很美丽。这才是她以前的样子,这才是我记忆里的她。我们
今天的话题很轻松,说的都是一些天南海北什么边也不着的东西。但我们的酒却喝
得不少,我们边谈着边喝着,她的脸上很快就布满了红霞,这为她更增加了几分妩
媚。

    我们喝酒的过程大约有五个小时,或者更长,出门时天都已经有些发黑。我已
经很久没用这么长的时间来泡酒吧了,这让我对曾经失去的生活重新产生了无比的
怀念。

    随后我们又去了保龄球馆,在里面打了几局球。我对这东西不是太熟悉,得分
也不高,但有一局却凑了个巧,得分正好与球馆开出的得奖号码一样,奖品是一个
长毛绒的大娃娃,很可爱,代晶抱着大娃娃美得不行了。

    打了几局球,出了一身汗,酒意也慢慢开始消退。于是我们很默契地按照固定
的程序接下来去了舞厅。在舞厅里,我们又按照固定的程序跳了几支缓慢的舞,在
跳舞的过程中,她的头轻盈依在我的肩上,两手紧紧地搂着我,别人怎么看我们都
觉得是一对情人。

    接下来,还是固定的程序。她说浑身是汗,要洗个澡,我说也有同感。然后我
们就来到了我家。

    再接下来,仍是固定的程序。她不仅在我的卫生间里洗了澡,还在我的床上睡
了觉。这一夜,我们缠绵得很凶,种种兴奋与激动之后,我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这让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事情怎么发展到这地步?

    在整个过程结束的时候,她说了一句:你得到了两年前就应该得到的东西。

    我在心情又在瞬间坏了起来,单凭这句话,我就已经知道这事情绝不简单,我
恐怕是走进了一个没有注意的陷阱。

    果然,第二天刚醒过来,她就把她的目的摆了出来。

    她说我想找你借点钱,我的服装店转不动了,需要一些资金周转。

    我问她你要多少?

    她说三十五万。

    我说三十五万?我去哪儿能弄到那么多钱?

    她说我知道你有,你刚从林卓凡那儿拿了四十万。

    我说你的消息挺灵通,说起来你挺仁义,还给我留了五万。

    别说这些了,你借不借吧?一句话,痛快点。她穿戴整齐,而我仍躺在被窝里,
这两种姿势就能说明我们目前的优劣势。

    我点头,说你的努力不能白费,三十五万,我给你。其实你完全可以大模大样
地找我要,那天我去找你就是要为两年前的那晚上补偿你。这本来都是很平常的事,
你完全没必要来牺牲自己。

    她说昨天的所作所为是我自愿的,与这事没关。

    我知道你这么说不是实话。

    随你怎么想吧。她说,我要走了,你多保重,我明天来拿钱。

    她轻轻地拉开门,又轻轻地关上门。门合拢的那一瞬间,我才想清楚,她昨天
以身相许的所作所为,只是她在金钱问题上加的一个砝码而已。这也正是她的一贯
作风。

    算了,不去管她了。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只要这人还活着,她
的生活方式就有她的合理性。

    窗外的热闹依然如故,我的心情在阳光在下越来越轻松。往事的种种遗憾,都
已经成为一团清风,飘然而去。

    晚上,我一个人去了爱尔兰酒吧,里面很热闹,但没一个是我认识的,我自斟
自饮喝了不少酒,然后又一个人去了保龄球馆,打了几局球,出了一身汗,然后又
一个人去舞厅,搂着个陌生女伴跳了几支舞后,又一个人回了家。

    一回到家,电话又响起来,是大城打来的。他在电话里一通哈哈之后说,你小
子想清楚了没有?我上次给你介绍那活儿到底是接还是不接?

    我说接,有钱挣为什么不去接,要不闲着也是闲着。

    扣了电话后我发现,这种生活又要和以前一样了,我又回到了从前。

    窗外下起了雪,大朵的雪花飘然落下。几个孩子在雪中扫出一片空地,放了一
个拉开门的空鸟笼子,然后撒了些小米在笼子中。做完这一切,孩子们便安静地躲
进了楼栋里,紧张地注意着那个笼子。

    我知道,他们一定会抓到鸟的。


               你这狗日的

                                郑洪杰

    天还没完全黑,还分得出房舍和树的轮廓,戴老全就关上屋门出去了。戴老全
没有锁门的习惯,四十六七的人了,脑瓜里还没有完整的家的概念。空空荡荡的院
子,两间老屋,一张木板床和一只褪了色的祖上留下来的羊皮箱子,这就是家的全
部。

    戴老全来到圩子东门外的那个熟悉的篱笆墙外停住了。篱笆墙栽一圈柳枝,年
久了,活的柳枝长出了密的树叶,死了的干枝就成了黑褐色。活的与死的疏密间,
闪出缝隙来,从墙外能看得见墙里,从墙里也能看得见墙外。隔着墙,戴老全看见,
菊花正哄女儿丫丫吃饭,男人复生正往嘴里扒饭,呼噜呼噜的声音清晰可闻。

    操,来早了。戴老全骂了一声,退出几步,小心地歪在山芋地里等待。躲在山
芋秧下的秋虫儿受到惊吓,劈里啪啦飞奔,蹿到他的脸上。戴老全摸了把脸,心里
泛起一阵恶心。他想吸支烟,从兜里掏出白皮红杉树。烟抽出来一支,想一想又塞
了进去。这火烛一亮,隔着篱笆墙就能看见,万一被那狗日的复生发现,知道他跟
菊花的事,就那枪药脾气,非用火枪崩了他不可。犯不着,犯不着,死了连个收尸
的都没有。戴老全咽了口干唾沫,又往下缩溜一下身子,陷在山芋沟里。一块尖硬
的石子硌了腰,老全哎的叫了一声,升起一股怨气。

    戴老全想来想去,认为是高寡妇这臭婊子害的。前年夏天,戴老全正在家糊锅
灶,高寡妇一步跨进了门,慢慢腾腾地站在了他面前。高寡妇的意外串门,让戴老
全吃了一惊。高寡妇一年前死了男人,一个人守着十一岁的儿子过,平时除忙地里
的活计,就是到商店里买个灯油炭火,少有串门走亲的事。何况到离她甚远的戴老
全家。

    你,你来这做啥?戴老全惊异,直挺挺站起来,摊着两手的黄泥问。

    他全大,俺想借你家的喷雾器使使,棉花该打药了。高寡妇吞吞吐吐地说,却
把一双亮晶晶的眼望着戴老全。

    戴老全听了,嗯了一声,转身到房檐下洗手,又闷声地问,咋大老远地跑这借?

    到别人家去,一来一往的,勤了,叫女人疑了心,别想图个清静。唉,寡妇门
前是非多。高寡妇叹了口气,又说,俺也想了,到你这来也怕堵不上人家的嘴,吃
油盐的嘴,啥话都有。可俺又想,谁都知道,你老全哥是实诚人,只要你不怨俺,
别人的话只当驴放屁,反正惹不起乱子来。

    戴老全听了,便也无话讲,进了屋收拾喷雾器。喷雾器二三年没用了,喷嘴堵
了,输水塑料管的接头松了。戴老全端盆水,又找来铁丝、钳子,蹲在地上摆乎。

    高寡妇也没有急着借了东西要走的意思,就坐在床上跟戴老全拉呱,他全大,
好修不?不好修就拿到东头刘瘸子铺里修。

    戴老全说,好修,打等就好。

    高寡妇就说,累你了。望望空空荡荡的屋,高寡妇又叹了口气,同病相怜,又
深有感触地自语一声,横着是一,竖着还是1 ,一人过日子难哩。又把床上的被子
拉跟前,说,他全大,看你这被子,都烂开花了,咋不用线缭上呢?给我找根针找
条线来,粗针大线的,我给你缭上,打等儿就妥。哎,你也是,咋不弄床新被,留
钱干啥?


    戴老全的心渐渐地热了。平时家里难得有人来,高寡妇的到来使屋里有了生气,
还有那些暖人心的话。想着她诚心实意的,戴老全翻出一根锈针,却再也找不出线
来。一人过日子,能对付就对付了,线也不知搁哪去了。戴老全头上冒了汗,望着
高寡妇,难为情地说,我再找找看。

    罢了罢了,高寡妇笑一笑,别找了,等你猴年马月找出来我也花眼了。我先带
去,晚饭前你去拿,行啵?说完,那眼神儿也说起话来,闪闪地直冲戴老全放电。

    戴老全望望那双眼,心慌得不知该说啥好,是让她把被拿去还是该把被留下,
他没有主意了,只傻愣愣地看着高寡妇一手提着喷雾器,一手夹着被子出了门。快
四十的人了,还这样利索,一身素素净净的打扮,脆灵灵的,戴老全想,那双眼也
蛮好看。

    就这样,旱地遇春雨,戴老全哪能把握住自己,在去高寡妇家取被子的那天晚
上,戴老全架不住高寡妇的撩拨,第一次尝到了跟女人睡觉的滋味。一发不可收,
戴老全十天半月地就去滋润一回。但没想到,就在戴老全想把高寡妇堂堂正正地娶
过门,有心有劲地过日子的时候,高寡妇与他分了手。高寡妇说,婆家想把孩子要
过去,要不,就得嫁给小叔子。高寡妇结婚六年才开怀,孩子小刚是她的心尖子。
她说她不能舍了孩子,就答应了这门亲。

    戴老全听了,心里难过,蒙头睡了三天,他也不忍心让高寡妇为了他而失去孩
子。肥水不流外人田,人家婆家也有道理,没法子的事,走就走吧。戴老全就与高
寡妇好来好去地分了手。可是后来,戴老全听说,高寡妇在丈夫没死的时候,就跟
小叔子有一手,好几年的关系了,她丈夫死,八成就有这个原因。嫁给比她少七岁
的小叔子,是她计划好的事。高寡妇之所以跟他戴老全好,那是小叔子外出去干泥
匠走了半年的闲档儿,她本来就没有跟戴老全过长的打算。听了这话的戴老全,心
里气得咬牙,才知道让高寡妇坑了,害得他时不时地就想着床上的滋味,有了这种
心性,就有了日后跟菊花的那档事了。

    天总算黑下来了,戴老全爬出山芋地,又从篱笆墙往院里瞅。饭吃完了,锅里
传出洗涤碗的声音,复生正坐在凳子上吸烟,那火烛儿一闪一闪的,分外明亮,勾
得戴老全烟瘾上来,心里猫挠似的难受。不敢吸,摸摸兜里的烟,他吃吃地吸几下
鼻子,嘴里小声骂,蹲一年大牢,出来还吸得恁狠。狗日的,还不扛你的打狗棍上
山看玉米去。让人偷完,让猪羊啃光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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